六 与天争命(1 / 1)

自洛阳到燕王封地,快马加鞭需大半月。

山水集前曹凭人马已出发十多日,给木漪的大限在二月底和三月之初。

这些日子里作为张镜身边的药司,她照顾着这唯一的子嗣,虽身无官职,却承担了比医药署更特殊的一种职责,也因此,作为传话筒总在皇后和张镜二宫内频繁跑动。

有时候戏演的真了,连自己也会骗过去。

她就这样与皇后一起细心“保护”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期间元稹帝见张镜被木漪哄得不错,也曾赏过木漪几回财帛。

表面上,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众人还以为,皇后如今斗倒了压她已久的御史台,再无掣肘,便能真正安心当好国母,可就在这个飘泊大雨天里,水漫起浇灭了灯笼,木漪带着旈庭宫的婢女,匆匆踏了砖上水路,急叩皇后殿门。

出面的女官被两个婢女撑伞,遮在伞下,并不染水,沉稳地出了殿门,见木漪等人的落汤鸡样,有些嫌弃,并不让她们几人进殿:

“娘娘来了小日子,腹痛难忍,这会已经吃了药睡下,今夜任何人都不该扰。”

木漪在女官转身时跪下,在大雨里扯着嗓子,朝着她后背喊:

“九夫人急恙!恐怕.....是要落胎了!”

女官顿住回头,赶来的宋内司恰听见这一句,不待反应,上去便给了木漪一巴掌:“木女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一派胡言!”

咒龙子,是死罪。

木漪被扇去地上,整个人扑在水里,淌了半脸腥泥和落花,黏在脸上。

她吐出一口浊气,微微闭了闭眼。

几个婢女在雨幕里跪着,凄厉地哭成了一片,一人抽抽搭搭道:“救救,救命.....夫人,夫人流了好多血......几个值班的医正全都去了,说必须要夜开宫门,请张医正进宫才能保夫人和小殿下的命.......”

木漪身上的衣服挂着水,沉得似铅块拉扯她。

她勉力从水泥里挣脱出来,挺直脊背,而后在宋内司和女官面前重重磕头,声嘶力竭:“求宋内司禀报娘娘,拿得东阳门宫匙,接张医正进宫,救九夫人母子!”

雨水力道刺骨,击打皮肉,无亚于鞭刑,额头上磕的那处更是疼到裂脑。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否是上天可怜张镜,怒斥她口中的欺骗?

可她没有错。

她没有做错,她只是要为自己在吃人的洛阳城内,杀出一条活路而已,“事出紧急,眼下千钧一发,求宋内司唤醒娘娘,请张医正!”

又重复了这么一句。

脊背和脑后击打的雨渐渐停了。

木漪将额头抬起来,磕头的砖上已有她留下的血色,她破着额头,顺着眼前的脚往上攀去目光,见女官为宋内司打着伞,而宋内司将自己手中的伞,悬在了她的头顶。

终于静了。

宋内司的神情有些暗,却仍是沉稳的:“你们都先起来,龙子和九夫人重要,可夜开宫门并非一件小事,我要即刻去太春宫禀报陛下,木女郎,你先进去见娘娘。”

木漪咽了咽口水:“娘娘她——”

“娘娘已经醒了。”

宋内司颔首,将伞一递。

木漪懂了她的意思,抬手,用湿漉漉的手将伞柄接过。

几个女婢被带去椒房宫的偏室躲雨,有人看守,不准她们进出,木漪独自撑伞走过了一段冷冰冰的潮路,由于灯笼烬灭的缘故,即便是椒房宫,也显得格外凄清。

她入了正堂,见空无一人,要去收伞。

身后忽然劈下一道天公惊雷,厉风扑面,她没控制好力道,手下的伞骨折断。

她冷哼一声扔了伞,转身朝天瞪去一眼,“你若公平怎么早不来可怜可怜我?我为我自己活,自然管不了旁的人!若劈得死我,你尽管来劈,劈不死我,就休来这一遭!”

说着,用力将门一阖!

一转身,皇后一身寝衣,外罩大氅,站在寝殿门槛处,静静看她。

木漪收了声音和情绪,交手站立正堂门下,脸色凄清苍白:“东窗事发,事已至此,娘娘今夜会为了交代陛下,而主动弃我吗?”

谁知,皇后只是无所谓地笑一笑,没了妆容,她脸上岁月的痕迹尽显:“你也想跟我一样,长命百岁,名扬千秋?”

“木芝不敢的。”

她轻轻道。

皇后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里,踩着柔软的金丝寝鞋,朝着她一步步走近,“你都敢跟天叫嚣,赌自己命硬,我让你残害龙子,你手硬心狠,毫不犹豫,木芝啊木芝,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咫尺距离,木漪手指互绞,两膝一弯在皇后身前跪下。

在皇后低头看向她时,抬头仰望皇后,两颗黑圆的眼珠里,有着最直白、最炽热的期望:“上天不再眷顾我,我便想像娘娘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

最初对这个眼前人,江磐不过利用,如今,就在这一刻,江磐透着眼前人,想起她的旧往。

人非本善,可人也非生来本恶,她出身曹家,文武双全,礼乐皆修,也曾是刘玉霖那般,父母疼爱,兄长关爱,读完卷诗书,辨黑白是非的纯良之女。

江磐缓了缓神,抛出手中帕子,盖在木漪脏兮兮的脸上。

木漪眼前成了一片白茫茫。

只听得淡淡三字传来:

“你会的。”

木漪心里的那根弦松了,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

才摘下帕子悻悻擦脸,就听被她关紧的门被人在外用力推开,门外人袖被风鼓吹,衣袖上的龙头衔着珠飞出了衣面,以雷霆之怒,钻入了二人密谋的场地。

江磐上前一步,扬起大氅挡住她,“寝殿的画屏衔着书房,你躲过去,吾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木漪连滚带爬,在元稹帝进来之前刚跨过了寝屋,躲在寝屋的椒房壁下,踮脚往画屏爬摸而去,可皇帝的震怒仍旧透过墙窗与帷幕传入。

“江磐,事到如今,你还没有闹够吗?!”

木漪从不见洛阳宫里的皇帝发怒。

他明明万人之上,可永远是忧伤、柔情和惆怅谦逊的模样,尊重妻子,怜悯妾室,也善待奴才。

这是第一次,木漪听见他直呼皇后名姓,张口冲她咆哮。

每个人都有外人看不到的一面。

木漪钻入画屏将自己蜷成一团,又用画屏上挂着的衣物挡住,她想了想一时没有再躲入书房,而是待在原地,参与这场帝后滔天的对峙。

只听,皇后接话。

“陛下现在应该先允了夜开宫门之事,妾当然也心疼慌张,不知九夫人为何突然如此。我们要先救她,救下陛下的孩子,再论臣妾失责之罪,不是么?”

可良久没有后言。

再开口,是木漪想不出的对词。

“当年你有孕,我没有夜开宫门,救下长子。这么多年,你一次次地拿这些孩子的生死来逼我。你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刮我的肉,磋我的皮,抽我的筋,让我感同身受.......

你那时说过,我不配你的珍重。

我知道,你开始恨我了,可你究竟还有多少恨未能发完......何时......何时这场对我的折磨才能结束......你说!你说.....你说啊!”

皇帝这一句,沧桑,疲惫,伤瘸,也藏有哽噎。

木漪脑中一鸣。

一言若雷穿耳,她眼前,夫妻深情的外象粉碎,粉饰其上的层层浮屠塔倒塌。大浪里千帆过尽,四海内金铎尽鸣,掀起江皇后一腔深埋的无尽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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