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修仪与贴身宫女画心双双自缢于启祥宫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后宫之中激起了千层浪。伴随着慎刑司呈上的认罪书和所谓“人证物证”,姜美人被害一案,似乎就此尘埃落定。
皇上下了旨,斥嘉修仪陆氏心肠歹毒,残害宫嫔,追废其位份,念其家族旧功及其育有皇嗣,赐其全尸,按嫔位仪制下葬。其所出二皇子、三公主,暂交由太后抚养。永宁轩珍才人,虽受人蒙蔽,但亦有失察之过,降为宝林,闭门思过三月。
至于无辜受累的虞美人,自然是洗刷了所有冤屈,官复原位,还得了些皇上的赏赐以示安抚。
消息传到永和宫时,白若曦正逗弄着已经能咿呀学语的四皇子。琳琅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末了,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这嘉修仪当真就这么认了?奴婢总觉得,她不像是会轻易寻死的人。还有那封认罪书,说是与姜美人争风吃醋才失手杀人,这也太……”
白若曦将一枚小巧的九连环递给四皇子,看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去抓,唇边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争风吃醋?她陆清清心高气傲,连皇上的恩宠都未必放在眼里,又怎会为了一个区区姜美人脏了自己的手?”
“那她为何要自尽,还留下那样的认罪书?”春桃也忍不住插话。
“为了保全她的家族,为了她那两个孩子。”白若曦眸光微深,“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与其被本宫揪出更多秘密,牵连陆家,不如自行了断,将所有罪责揽下,还能为孩子们在太后那里博取一线生机。”
她不是没想过嘉修仪会自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决绝。姜美人到底知道了她什么秘密,能让她不惜以死掩盖?那秘密,恐怕比杀害一个姜美人要严重得多。
“那娘娘,此事就这么了了?”琳琅有些不甘。
“了了?”白若曦轻哼一声,“表面上是了了。但水面之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她看向窗外,启祥宫的方向,眼神幽邃,“陆家,太后……这盘棋,还早着呢。”
几日后,虞美人亲自登门永和宫。
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但眉宇间的怯懦之色褪去了几分,添了几许沉静。一见到白若曦,便要屈膝下拜。
“瑾姐姐,大恩不言谢。若非姐姐,嫔妾此番定然……”
白若曦连忙扶起她:“虞妹妹快别这么说,你能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只是经此一事,妹妹往后行事务必更加小心。”
虞美人点点头,眼圈微红:“姐姐教诲的是。从前嫔妾总以为与世无争便能安稳度日,如今方知,这宫里,你不害人,人却要害你。嫔妾……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看着虞美人眼中闪过的一丝坚定,白若曦心中微动。看来,这场无妄之灾,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你能想通便好。”白若曦拍了拍她的手,“往后若有难处,只管来永和宫寻我。”
送走虞美人,永和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之下,白若曦知道,更大的风浪正在酝酿。
这日午后,白若曦正在看内务府新送来的贡品单子,春草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请柬。
“娘娘,丽贵妃娘娘派人送来了请柬,说是三日后在她的景阳宫举办赏花宴,邀请各宫姐妹一同前往。”
白若曦接过请柬,描金绘凤,精致华美,一如丽贵妃平日的张扬。
“赏花宴?”白若曦挑了挑眉,“这嘉修仪刚去,宫里头还没清净几日,她倒是有兴致。”
春桃在一旁道:“娘娘,这丽贵妃一向喜欢热闹,往年开春也常办这类宴席。只是今年……时机未免有些凑巧。嘉修仪一倒,她在宫中高位嫔妃越来越少,怕不是想借此机会,显摆显摆她的威风,顺便也探探各宫的动静,尤其是……娘娘您。”
白若曦将请柬随手放在桌上,淡淡一笑:“她想探,本宫便让她探。”
“娘娘,您真要去?奴婢担心丽贵妃她……”春桃有些担忧。
“怕什么?”白若曦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几株含苞待放的牡丹,“她若安分守己,本宫便与她品茗赏花,她若想借机生事,本宫正好也缺个由头,给她松松筋骨。”
如今她已是充媛,膝下有皇子,在姜美人一案中又立了功,风头正盛。丽贵妃此时设宴,未必没有敲打之意。但白若曦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三日后,景阳宫。
果然是人如其名,宫殿内外皆是锦绣堆砌,富丽堂皇。御花园一角的牡丹亭内,更是布置得花团锦簇,香气袭人。
各宫嫔妃早已陆续抵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笑语。见到白若曦携琳琅、春桃款步而来,亭内的说笑声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各色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探究,有敬畏,亦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嫉妒。
白若曦视若无睹,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一与众人见礼。
“瑾充媛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丽贵妃今日穿了一身正红蹙金鸾凤宫装,珠翠满头,容光焕发,见白若曦进来,便热情地招呼道。
“给贵妃娘娘请安。”白若曦屈膝一礼。
“自家姐妹,不必多礼。”丽贵妃拉着白若曦的手,让她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下,语气亲热,“些日子宫中事务繁杂,妹妹又受了惊吓,本宫一直想寻个机会与妹妹好好说说话。今日这牡丹开得正好,便邀了大家一同来热闹热闹。”
“贵妃娘娘有心了。”白若曦浅笑道。
众人落座,宫女们奉上香茗和精致的糕点。
丽贵妃目光扫过众人,笑道:“嘉修仪妹妹虽然去了,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咱们姐妹们,更要和和睦睦,才能让皇上安心,太后娘娘放心。”
她这话意有所指,亭中几位份位较低的嫔妃连忙附和。
“贵妃娘娘说的是。”
“有贵妃娘娘在,咱们这后宫定然安稳。”
白若曦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并未言语。
这时,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说起来,嘉修仪姐姐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做出那等糊涂事。不过,若非瑾充媛姐姐明察秋毫,恐怕虞美人妹妹还要替她背这黑锅呢。”
说话的是新入宫的徐宝林,她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白若曦和丽贵妃之间打转。
此言一出,亭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白若曦抬眸,淡淡地看了安常在一眼:“徐宝林过奖了。本宫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倒是嘉修仪,一念之差,酿成大错,确实令人惋惜。”
丽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接过话头:“是啊,人心难测。有些人表面瞧着与世无争,背地里却不知藏着多少龌龊心思。本宫瞧着,这宫里啊,还是简单些好,莫要太聪明,也莫要管太多闲事,否则,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惹祸上身。”
她这话,分明是冲着白若曦来的。
亭中众人纷纷垂下眼睑,不敢接话。
白若曦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依旧笑意盈盈:“贵妃娘娘教诲的是。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你不去招惹它,它却偏要寻上门来。到那时,若还是一味退让,恐怕只会任人鱼肉了。”
“任人鱼肉”四字一出,亭内顿时一片死寂。
徐宝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丽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在杯壁上划出轻微的声响。她深深地看了白若曦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
“瑾充媛好大的口气!”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紫色宫装的女子站起身来,正是祥昭容,她平日里依仗丽贵妃,颇为倨傲。
祥昭容冷笑道:“嘉修仪姐姐尸骨未寒,瑾充媛便在此大放厥词,未免也太不将逝者放在眼里了!再者,姜美人一案,虽说是嘉修仪认了罪,但其中多少曲折,谁又说得清?别是谁借着查案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那才叫人心寒呢!”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指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