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楼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语气却四平八稳:“李老,是我,傅宁楼。听您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思维显然清晰得很,看来是研究又卡壳了,正拿书本撒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李振华没好气的哼声:“臭小子!是你啊!多少年没个音讯了?我还当你把学校的门朝哪开都给忘了呢!
怎么?深更半夜诈尸,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起还有我这个糟老头子老师了?还是你那摊子破事终于搞完了,想通了要滚回来把当年没念完的博士给我念完?”
语气虽冲,却透着一股熟稔的亲昵,显然对傅宁楼当年因家族事务突然中断学业的事情耿耿于怀。
傅宁楼低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金属钢笔:“您老慧眼。事是没完,不过书……倒确实可以考虑回来念念。”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不过,现在有另一件事。听说您老这两天,在为一个叫温桃的新生纠结?”
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李振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审视:“哼,消息倒是灵通。怎么?这丫头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傅大少爷亲自过问?”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傅宁楼语气里那丝不同寻常的在意。
“一个……值得期待的后辈。”傅宁楼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李老,您犹豫的点,无非是觉得女生不适合生科所的强度,怕她半途而废,浪费名额?”
“是又如何?”李振华没有否认,“成绩顶尖不假,但搞科研,尤其是我们这硬核方向,光有分数不够!需要的是能坐得住冷板凳、扛得住失败、经得起枯燥打磨的韧劲!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境看着也普通,商学院多好的康庄大道不走……”
“您错了。”傅宁楼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李老,您没见过她。
她不是您想象中温室里娇弱的花朵。她的韧性,远超出您的想象。她对生物制药的兴趣,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后源自内心的选择。
那份在高压下依然能保持冷静、在困境中寻找突破的潜质,正是生科所需要的好苗子。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在您手下,能绽放的光芒,会远比你我现在预想的更加耀眼。”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李振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傅宁楼知道他在权衡,又缓缓抛出了最后的砝码,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怎么样?李老,签下她,就当是给我个面子?顺便……也给我一个回学校‘骚扰’您、把当年欠的课补上的理由?”
长久的沉默后,李振华终于长长地、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找麻烦!行了行了!少在这儿跟我耍贫嘴!
人……我收了!我倒要看看,能被你这么夸出花来的丫头,到底是真金还是镀铜!至于你回来念书的事……”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你小子表现!”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傅宁楼放下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璀璨如星河般的京都夜景,深邃的眼眸映着万家灯火,一丝极淡的笑意融化在唇角。他的小姑娘,通往未来的第一道门,他亲手为她推开了。
与此同时,汗青市温桃的房间里,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划破了等待的寂静。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京都A大学】温桃同学:恭喜!您已被我校生物科学研究所(生物制药方向)正式录取!录取通知书及相关材料已寄出,请留意查收……」
金宝仰起头,对着阳光眯起了琥珀色的大眼睛,耳尖那撮金毛,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
温桃的录取通知书像一道金色的符咒,彻底点燃了这个平凡小家的盛夏。
温妈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好料子,说要给温桃做几身“像样”的新衣裳,仿佛女儿不是去上大学,而是去登基。
温爸则化身人形计算器,捧着笔记本,眉头锁成川字,反复核算着京都高昂的物价、学费、住宿费,以及那只名叫金宝的小家伙未来十几年的“猫粮基金”。
温桃抱着金宝坐在窗边,看着父母忙碌又郑重的背影,心头像被温热的潮水反复冲刷。窗外蝉鸣聒噪,阳光炽烈,她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那是奔向未来的鼓点。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温桃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却意外捕捉到父母卧室门缝里漏出的低语。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凝重。
“……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太扎眼了。那地方……我们躲了十几年,终究还是避不开。”是温爸的声音,疲惫又坚定。
温妈的声音带着哽咽:“可……可我们回去,那些人……”
“桃子是我们的命!”温爸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既然她注定要去那里展翅,我们做父母的,就得把树挪过去,给她遮风挡雨!哪怕……是龙潭虎穴!”
门外的温桃,握着水杯的手指瞬间冰凉。
京都?旧势力?龙潭虎穴?这些陌生的、带着血腥味的词汇,像冰锥刺破了她对大学生活所有粉色的幻想。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狂跳。金宝从猫窝里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担忧地望着她。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父母依旧忙碌,温妈还是絮叨着要带哪些厚衣服,温爸依旧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但眉宇间那份单纯的喜悦被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决心取代。
他们不再避讳温桃,但每当她带着探究的目光望过去,试图开口询问时,温妈总是立刻挂上温柔的笑容:“桃子,别担心,爸妈都安排好了,你就安心去念书。”
温爸则拍拍她的肩,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担忧,最终都化为一句沉甸甸的:“放心,一切有我们。”
那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又是一种被深沉爱意包裹的窒息。
温桃只能默默点头,将所有翻腾的疑问咽回肚子里。她看着父母开始整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旧物——几件料子极好但款式陈旧的大衣,一个沉甸甸、边角磨损的深棕色皮箱,还有几本厚厚的、纸张泛黄的旧相册,被小心地擦拭后重新收好。
“爸,妈,”几天后的晚餐桌上,温桃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安文妍也考上了A大商学院,我们联系过了,决定结伴一起去京都。路上能互相照应,很安全。你们……不用急着跟我一起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骤然僵住的表情,声音放得更轻,却像羽毛一样落进他们心里:“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吧?我带着金宝,能行的。”
温妈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温爸却按住了妻子的手,深深地看着女儿。
眼前的女孩,眼神清澈而坚定,那份独立和担当,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好……好孩子。路上……一定小心。到了安顿好,立刻给家里报平安。”
“嗯!”温桃用力点头,努力扬起一个让父母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