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瑜?”听见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穆辛和司长命都瞬间猜到了什么。
如今的大乾,正是取代“瑜”之后的新朝。
瑜国末期,独断专权的世家大族扶持的傀儡皇帝,让皇权形同虚设,导致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最终才导致了灭国。
而良十所说的这个时期,就是在内乱爆发之前的几年。
“墨狄向大瑜借了兵。”穆辛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肯定的话。
良十轻微的皱了皱眉,眼中看似平静,可下意识握紧的指节已经泛白。
“可是主人你根本就不怕他们!”半天没发言的小刀终于转过身来,发红地眼睛紧紧盯着良十,“你带着我打散了他们那么多埋伏,你明明可以杀出去的!”
“杀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良十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声音里却满是自嘲,“国力衰微,靠我一人,又能做什么?”
像良十这样的人,已经算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西犁是棋盘上最无用的那颗子,无论走多少步,也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那一仗良十坚持了整整五个月,直到再没几个能站起来的兵,也断了能送来的补给。
墨狄的战术是不如她的,可是西犁打不起消耗如此之大的持久战。
墨狄归顺大瑜之后,西犁就是他们要送上的大礼。
卢卡在战斗中身亡,对这个并肩作战了数载的战友,良十竟然已经流不出眼泪。
她背上军旗,冲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莫那临终时的话在耳畔回响,他说,西犁是永不言败的,他说,良十,你是西犁的救星。
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她的眼睛,她在嶙峋的戈壁滩上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力竭地倒在了墨狄新来的支援队伍面前。
在墨狄的眼中,良十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的女魔头。
她和一群俘虏被关在了一起,她知道,墨狄不会轻易就让她死。
小刀被那些人收缴,只好化出了灵体飘到良十面前,良十仍旧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在耳边焦急地叫自己。
“主人,他们就把我扔在最左边的军帐里,你想个办法出来找我,我们一起杀出去!”
他心里清楚,只要他主人想,就一定有办法可以逃跑。
良十没有回答,她坐在囚车里,看着墨狄的将领,对着大瑜派来的使者笑得谄媚,然后领了一堆奖赏回去。
又有一支队伍进来,给他们运来了一批新的武器。
她原本以为,墨狄的军队已经足够难缠,可是见到了大瑜的军队以后,她心里只升起了无尽的荒芜。
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有想,从村庄走出来的那个下午,莫那说过的话,全都消失在了脑海中。
她只是看着漫漫沙海,重山之后,在远隔千里的中原,那里可能还有数万更强的军队。
到这一刻,她才仿佛终于明白,西犁永远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也许,她该去找她的战友和家人了。
她在囚车上徒手掰下了一块木片,看着上面锋利的木刺,觉得身心都骤然轻松了。
“我早就知道,一个女人根本就靠不住。”
熟悉的语调出现在耳边,良十侧目去看,是那些和自己一起被抓来的俘虏。
此时一个两个都眼带恨意地看着她。
“真不知道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一个女人当将军!如果不是她,西犁至少不会亡!”
“大家都把她吹得那么神,依我看,都是靠着莫那将军她才占了便宜,将军一走,她果然不行了。”
“呵,谁知道她是靠什么手段才当上的将军,长着这么一张脸,想做什么都很容易吧。”
“如果不是她太没用,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还真以为一个女人能救西犁,真是太可笑了!”
良十听着充满怨气的谩骂和诋毁,一时间忍不住有些发笑。
她苦苦坚持的,追求的,为此奋斗数年的目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荒诞。
她放下了手中的木片,心中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谁值得她这样做呢?
夕阳下沉,墨狄的一个士兵过来敲了敲她的囚车。
“喂,你就是良十吧?”那人的语气里尽是得意和嘲笑,“听说,你的刀法很厉害啊。”
“我们将军想看看,今晚,命你来表演,听见没有?”
良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中的寒意竟让那个小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看良十现在只是个阶下囚,他才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继续道:“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别以为你还是将军呢,你还活着都得感谢我们将军仁慈知道吗?”
良十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有吃的吗?我饿了,没力气舞刀。”
小兵啐了一句:“屁事真多,等着!”
他去禀报了上级,给良十送来了食物和水。
晚上,良十被连着囚车一起推到了最大的军帐中,帐中坐着墨狄的将领耶律寒和大瑜的使臣。
为了防止她反抗和逃跑,军帐内外都站满了持刀的护卫,甚至帐顶上还布好了罗网。
耶律寒命人将小刀找了出来还给她,用极尽蔑视的眼神看着她。
“良十,从前你在战场上那么能打,今日,你就好好表现一下,给我们的使臣大人看看,要是舞的好,一定有赏。”
良十接过了刀,这一刹那,甚至连耶律寒都有些紧张,直到确定她没有突起的杀心,才缓缓放松警惕。
她的身影真如传说中那样,迅捷似豹,利落如风,曼妙的身姿与艳丽的面庞相衬,如同一朵在大漠中盛放的曼陀罗。
使臣看迷了眼,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耶律将军,你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大人喜欢就好,不过,她可是朵带毒的花,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使臣摆摆手:“一个阶下囚而已,在大瑜,她什么也做不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良十:“美人,你想要什么奖赏?在西犁那种地方,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吧?”
良十收了刀,看着他们桌上的美酒珍肴,都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她指了指耶律面前的那些盘子,说:“我要顿顿都有这些。”
她什么都不想再求,她现在,只想活得快活。
使臣哈哈大笑,说她的要求实在太过简单,又吩咐人给她送了两套崭新的衣裙。
她在耶律寒的军营里呆了半个月,几乎日日都给使臣舞刀,于是在离开的这一天,使臣理所当然地把她带回了大瑜。
马车驶入京城的大门时,使臣看着她说:“你在塞外可以舞刀,但是京城里的那些大人不太喜欢,而且,你的这把刀,杀气太重,不吉利,以后就不要带着了。”
“好。”
良十下了车,找了一家兵器铺,把小刀给卖了,然后在隔壁买了一只羯鼓。
小刀在后面拼命叫她:“主人!你做什么去?主人,别丢下我!主人!我们不是故意潜伏来京城报仇的吗?”
良十全当没听见。
她确实是个有天赋的人,不仅是学武,舞蹈也是一样。
只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胡姬花魁,一时风光无两。
老板娘嫌她的名字不好听,让她起一个花名,楼里的姑娘都叫琳琅牡丹凌波之类的。
良十想了想,说,叫蔓草吧。
草最容易活。
在当花魁的这段日子里,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奢靡生活,再也不会只为了一袋馒头,就要去战场上拼命。
她锦衣玉食,绫罗加身,常常有人为了看她的一支舞一掷千金。
“我当将军时,人人指责我,我当花魁时,却人人追捧我,这个世界,是不是荒唐又可笑?”
良十目光深沉,仿佛陷入了复杂的回忆漩涡中,一时竟看不出她究竟是怀念,还是遗憾。
“那后来呢?”司长命问,“我记得,五年之后,大瑜就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