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睡眠质量颇差。当我又一次浑浑噩噩地醒来时,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已不知下了多久。每天夜里这个时候都是不易入睡的时段。我索性半坐起来,一边凝望屋中的一个角落,一边任由神思自由驰骋。盐灯发出的光很柔和,既能让我看清屋内的陈设,也不致于让入睡者感到灯光刺眼。我很感激朋友送我的这件结婚礼物。朋友知道我睡眠不好,希望这盏灯能够改善我的睡眠。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盏灯竟不像昔年那样奏效了。
梅只比我小三岁,火力却比我旺得多。她又踢被了,雪白的长腿伸到了我这边来。我下意识地向右躲了躲,扭头一看,见她睡得十分香甜。梅习惯裸睡,梦中也不知斯文,有时就将被弄到床下去了。对于她的鼾睡,我倒是有些嫉妒,索性不再看她。
我和梅是上大学时认识的,想来已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婚后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大概是由于白天工作太累了吧,她几乎每夜都一觉睡到天亮,任由我翻来覆去地“烙饼”也惊不醒她。我想起前天偷偷给她买的眉心贴,何不这时给她贴上?想到此处,我连忙穿衣下床,去书房取来眉心贴,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前额中间。一千多年前的寿阳公主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望着这张睡美图,我真想给梅穿上一件红纱衣,可是,那样一定会弄醒她,想想只得作罢。
窗外的雨声骤响起来,间或还伴着呜呜的风鸣。我想去看一眼女儿。来到女儿屋前,见门没有掩实,台灯也没有关。我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女儿睡得更香,用打开的书挡着眼睛,任由台灯自己在桌上发光。桌上的书本凌乱不堪,测试卷上一道数学题的下方空着答案。读过题后,我的脑中也没有清晰的思路,只得给她掩了掩被角,然后关掉台灯,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女儿前几年学习成绩很好,在班上一直帮助老师批改作业。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成绩下降了。我很难抽出时间辅导她,也不知她能否跟上老师的教学进度。平日里她表现得倒还好,写作业不用我们督促,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我不想因为女儿的学习成绩让一家人都跟着焦虑,所以也就不怎么逼她。
我踱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透过街上的灯光,看见无数雨滴渐次下落,一洗白日里的喧嚣和尘埃。柳枝在空中狂舞,似乎在怪狂风打扰了深夜原本的宁静,不让它安心地歇息。一对情侣先后从一辆出租车内走下,男的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女的一边追着他一边扯他胳膊,似乎在同他分辩什么。男的一边试图挣脱女友的纠缠,一边时不时地回头说上两句,可脚下的步伐却是越走越快。
不知为什么,这对情侣的样子竟让我想起了父母年轻时的样子。记得小时候父母在田里铲地,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对流雨的降落总是令在田间劳作的人们猝不及防。只要雨一下来,父亲定会对着黑云大骂老天爷。母亲不爱听他诅咒神仙,只得加快回家的脚步,避免听到他的骂声。父亲骂人似乎不想缺少听众,也加快脚步跟着母亲。
父母躲雨的镜头记录的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都已老了,最多也只能在楼下小区遛遛弯儿、晒晒太阳。大概由于较少用脑,他们虽然年纪比我大得多,可是,睡眠质量却要远好于我。不知今夜的雨声有没有打扰到他们,我很想到他们的房门外听听动静。
父母的房门半开着,大概是母亲听信了开门有利于屋内空气流动的说法而故意为之的吧。不知何时,二老已经醒了,正在谈及远在英国的我哥哥一家的事。我没敢再往前走,只得停在原地,听他们说些什么。
“你说振藩他们若是早些回来多好!咱们国内中医药治疗新冠肺炎很有效。英国现在确诊病例大约已有20%了。照这样下去,危险呀!”母亲说。
“他们如果这时回来,想得绿卡就难了。”父亲说。
“前天芊芊和仁义视频,兄妹聊得可热乎呢,”母亲说,“芊芊叮嘱仁义上课戴口罩,仁义说他们学校不让戴,说戴口罩是学习障碍。真搞不懂这老外是怎么想的。”
“一个国家一个令,这东西方文化差距太大了,凡事想的都不一样。”父亲叹了口气。
二老的房间静了下来。我在原地停了大概有五分钟,再也没有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想来他们又睡着了吧。雨滴落在窗上的声音令人心烦,于是我又返回了自己的卧室。
梅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睡姿,这不倦的夜雨丝毫没有打扰她的美梦。我轻轻地上了床,将梅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不知是谁这么聪明,为失眠者编了一曲《潇潇夜雨》。当我午夜醒来时,一边百无聊赖,一边辗转难眠。打开《喜马拉雅》,无意间听到了音频《潇潇夜雨》。虽然我妻离子散,虽然我远离年迈的父母,流落他乡,虽然我的女儿同哥哥的孩子少有来往,哥哥一家也没有机会去发达国家发展,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赠送过我盐灯,可是,在那缠绵的细雨声中,我还是任由神思自由驰骋,勾画出了上面的一幅幅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