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1 / 1)

4章

归思河的石桥在暮色中静卧,桥下流水淙淙,映着两岸渐起的灯火。

江琉璃刚走下桥阶,脚步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失魂落魄,仿佛还沉浸在方才桥上那场肝肠寸断的离别里。

然而,这份“柔弱”未能持续片刻。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从暗影中伸出,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反抗。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拽向桥边紧邻的一个面具摊位。

“啪嗒!”

一个绘着夸张笑脸的狐狸面具毫无预兆地罩在了她脸上,瞬间隔绝了外界视线。鼻尖撞上粗糙的木质纹理,带来一丝微痛。

“嘘——!”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透过面具眼孔,江琉璃看到青悟那张布满奇异翠绿叶纹的脸近在咫尺,他正用食指用力地杵在自己唇上,眼神锐利如刀,警告意味十足。

是他!

江琉璃心底那点因被打断而升起的戾气瞬间压下。她立刻停止了任何挣扎的动作,甚至微微垂下了头,肩膀也配合地瑟缩了一下,做出完全顺从的姿态,任由青悟为她系好面具的绳带。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对行色匆匆的寻常男女在挑选小玩意儿。

面具戴好,两人默契地转身,脚步如风,迅速汇入人流,朝着城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直到远离了石桥的喧嚣,踏入城外更深的夜色,青悟才嗤笑一声,侧头打量身边沉默的江琉璃。

“呦,还真哭了?”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翠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

“白天被顾家那疯子差点弄死,在水柱中被控住住都没见你哼一声。这会儿见了个男人,倒挤出几滴猫尿来了?啧啧。”

面具下的江琉璃脚步未停,脸上那副泫然欲泣、惹人怜惜的表情却在瞬间冰封瓦解,如同从未出现过。

她抬手,指尖极其轻柔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拭过眼角,将那几缕湿意抹去,动作优雅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再开口时,声音已褪尽方才桥上的温软哽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与夜色融为一体:

“既然是道别,总该在他心里留下点痕迹才划算。几滴眼泪算什么?”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能让他生出愧疚,便是让老娘在自己身上扎一刀,也值。”具体里面的缘由也只有她自己得知。

青悟夸张地“哎呀”了一声,“虚伪!你们女人真是虚伪!跟我族里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心肠比毒藤还黑的女人一样,都是顶顶邪恶的!”

江琉璃闻言,倏地停下脚步。她微微侧身,在黯淡的月光下,用一种近乎审视货物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青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异于常人的绿色服装,脸上盘踞的诡异叶纹,怎么看都带着非人的危险气息。

再联想到他这一路的毒舌、刻薄、行事的鬼祟……江琉璃心中迅速得出了结论:这人,嘴毒心硬,不懂情爱,更遑论女人的心思,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正经碰过,自然也没女人看得上他。

青悟被她那眼神和语气噎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蚂蚁在爬:“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把话说清楚!”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里透出“我理解你”的怜悯,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对女人的认知,浅薄得有些可怜。”

说完,她扭过头,一副“懒得跟你这种榆木疙瘩计较”的高傲模样,继续往前走。

江琉璃没回头,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来:“顾大哥救我一命,恩情我记着。但他的家人要我的命,这也是事实。不管其中有多少误会,如今这局面,我若心软,死的便是我。”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寒,如同淬了冰,“我和他那位好家人,已是死敌。死敌相见,必分生死。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差点要了我命的人。”

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小藤为了护主,被那疯子手持法剑的剑气击溃、它的灵体几乎溃散,如今只剩半截虚弱的藤蔓,奄奄一息地蜷缩在青悟提供的【厚土】灵壤中缓慢恢复的景象。

一股恨意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

“所以,”青悟恍然大悟,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重新审视,“刚才桥上那场哭戏,就是要让顾羽海对你心存愧疚?啧啧,这算计…高啊!”他毫不吝啬地竖了个大拇指,只是这赞赏听起来更像讽刺。

江琉璃隔着面具甩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这叫恩怨分明。你看,你救了我,我就没想着找你报仇,对吧?”她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和谐”的方向。

“呵!”青悟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毫不留情地戳破,“可你也没想着报恩啊!光说不练?”

江琉璃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瞬间又切换成十足的柔弱无辜,带着点耍赖的意味:“我这不是…没能力嘛。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连自保都难,拿什么报你的大恩?拿眼泪吗?”

“普通人?”青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翠绿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她,仿佛要穿透那层平凡的表象。

白天她身上爆发出的那股精纯、磅礴、充满生机的灵力,分明带着远古母树的气息!对他这种生于黑暗、长于腐朽的物族分支而言,那气息如同致命的诱惑,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渴望。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背物族“不沾因果”的祖训出手相救?他们【厚土】门隐世千万年,从不轻易涉足外界纷争,只为躲避那缠身的业力,以求大道精进。

这次若非感应到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圣藤气息,想夺宝回宗门邀功,他根本不会踏足这玄海之地。

更没想到,会因此撞上江琉璃这个身怀母树灵蕴的古怪人族。

“那你打算如何?”青悟压下心头的盘算,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我查到的消息不会错,顾羽川背后是碧渊玄海,势力庞大,他身份绝不低。而你…”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还被不止一方势力重金悬赏。你的画像,在这玄海地界的黑市里,价钱可不低。你现在就是块行走的肥肉,随便冒头,就是自投罗网。你还是跟我回物竞天择界,那里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交出圣藤,我保你在我势力范围内平安无事。”他又一次抛出诱饵。

江琉璃心中警铃大作。悬赏?不止一方?自己过去的身世果然藏着大麻烦!碧渊玄海,神秘悬赏,还有眼前这个有所图谋的异族……

顾羽海的救命之恩,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但她迅速压下翻涌的思绪,眼神在面具后变得异常冷静。

不能慌。越是绝境,越要冷静。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活下去,然后…复仇。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用这微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斗志。

“此地是玄海,”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笃定,“我打听过,这里盘踞着一个叫‘霸海玄天宗’的本地大宗门。我打算混进去。”

青悟抱着手臂,挑眉看她:“哦?混进去然后呢?我的功法源自物族本源,与人族经脉迥异,教不了你。

霸海玄天宗能在此地立足,功法传承想必有些门道。但你说‘混’进去偷功法?小丫头,修真宗门的底蕴和防备,可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想象的。偷?小心功法没偷到,自己先被填了海眼。”

面对青悟的质疑,江琉璃倏地停下脚步。她缓缓扬起小巧的下巴,月光透过面具的眼孔,映亮了她此刻的双眼——那里面再无半点泪光,也无半分柔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和近乎狂妄的自信。

她看着青悟,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地宣告:

“你,就看着吧。”

片刻江琉璃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她没有回头,但青悟知道,这女人绝不是说说而已。

他翠绿的眼眸闪了闪,最终还是如同融入树影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个身怀母树灵蕴、满肚子算计的“普通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霸海玄天宗,盘踞玄海之滨已逾千年,其宗门依山傍海,气象万千。

巨大的山门由整块泛着幽蓝光泽的深海玄铁铸成,上书“霸海玄天”四个遒劲大字,隐隐透着威压。

山门外,人流如织。有前来拜师的少年少女,眼神热切;有运送物资的商队,车马喧嚣;更有穿着统一灰蓝色短打的杂役弟子,行色匆匆地搬运着各种物品,像工蚁般维持着庞大宗门的运转。

江琉璃的目标,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杂役。

几天后的清晨,霸海玄天宗山门外不远处的市集,一个简陋的“招募点”前围了不少人。

招募的是负责宗门药圃日常打理和粗使活的杂役,要求不高:吃苦耐劳,手脚麻利,略懂草药习性者优先。报酬微薄,但包食宿。

霸海玄天宗山门外的招募点前,人群熙攘。江琉璃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在肩头和袖口打着几个不显眼却结实的补丁的粗布衣裳,挤在人群中,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边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它像一条扭曲的、暗红色的蜈蚣,从靠近耳根的位置斜斜爬下,几乎贯穿了整个右颊,末端险险停在嘴角上方。

疤痕明显是新愈不久,边缘还带着些微凸起的肉粉色,在周围相对完好的肌肤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和可怖。

几缕刻意未完全束起的、略显枯黄的碎发,被她小心地拨弄下来,半遮半掩地覆在伤疤之上。这非但没有削弱疤痕的存在感,反而增添了几分欲盖弥彰的脆弱与狼狈,让看到的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想移开目光,不忍细看她的全貌。

这正是江琉璃想要的效果。

悬赏令上的画像,画的是她完好无损、甚至带着几分清丽的脸。如今这道横亘半边脸颊的“凶兽爪痕”,如同最粗暴的画笔,彻底扭曲了她的面部特征,破坏了她原本的轮廓。

再配合那几缕遮遮掩掩的碎发,以及她刻意低垂的头颅,即使是最熟悉她画像的人,也绝难将眼前这个脸上带着如此触目惊心伤痕的可怜少女,与悬赏榜上那个价值不菲的目标联系起来。

她深深地低着头,几乎要将下巴埋进洗得发硬的衣领里。

双手紧张地绞着粗糙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透过垂落发丝的缝隙,她怯生生地抬了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招募的管事,那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充满了对世界的不信任和祈求,却又在接触到管事审视的目光时,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

这副模样——叠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颠沛流离、饱经苦难、急需一个容身之所和一口饭食的底层少女故事。

她甚至不需要过多言语,这外在的一切,就完美地契合了管事心中对“身世可怜、急需糊口”杂役的所有刻板想象。

轮到江琉璃时,她挪着小步上前,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压抑的颤抖和一丝因伤疤牵扯嘴角而显得略微含糊的口音:“回…回管事大人,我叫…小璃,十六岁…老家在…在很远的山里,上月遭了…遭了凶兽…就…就剩下我一个了…”

她微微侧了侧头,让那道伤疤在碎发下若隐若现,仿佛光是回忆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眼圈瞬间就红了,迅速低下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

管事皱着眉,目光在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和怜悯匆匆移开视线。

他粗声问:“你这脸…干活碍事不?药圃的活可要眼明手快!”

“不…不碍事的,大人!”江琉璃猛地抬起头,急切地保证,这个动作让那道伤疤完全暴露在管事的视野里,显得更加骇人。

她似乎被管事的目光刺到,又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卑微的祈求:“求大人给个机会…我…我什么都能干!手快,眼也…也看得清!只要…只要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

她绞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指节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着,将“走投无路”和“极度渴望被收留”的情绪演绎到了极致。

旁边一位心软些的老杂役看着那伤疤和少女的卑微姿态,叹了口气:“老张,这丫头怪可怜的,脸都这样了…瞧着也老实。药圃缺人,让她试试吧?不行再说。”

管事又瞥了一眼那道几乎毁了半张脸的伤疤,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吧行吧!算你命大!记住,手脚给我麻利点!偷懒立刻滚蛋!去那边登记,领身份牌和衣服!”他几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谢谢管事大人!谢谢大人!”江琉璃感激涕零,连连鞠躬,那动作幅度之大,牵动着脸上的伤疤都微微抽动,更显得凄楚可怜。

转身时候,将手中藏好的幻药收回到手袖里。之后走向登记处,她眼底深处那抹柔弱无助瞬间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计谋得逞的漠然。

那道伤疤,是她主动向青悟“求”来的杰作——用一种特殊的植物汁液和幻术结合,制造出足以乱真、并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新鲜”疤痕。

它不仅是痛苦的象征,更是她最好的面具,是她踏入霸海玄天宗、避开无数双搜寻悬赏目标眼睛的第一道完美屏障。

如果无法通过外表过关,那么就使用自己的第二个密招。幻药,只要捏爆,那个管事就听命于自己。但是没想到竟然没有用到。如此甚好。

第一步,混入门槛最低、审查最松的杂役队伍,成功。

换上灰蓝色的杂役服,江琉璃被分派到了宗门后山一片规模不小的药圃。这里灵气比外界浓郁不少,种植着大量基础灵草。

她的工作很简单:除草、松土、浇水、收集成熟的药草。

江琉璃表现得极其“老实本分”。她总是最早到药圃,最晚离开。

干活时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争辩,管事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动作麻利,一丝不苟。她刻意收敛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源自母树灵蕴的特殊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杂役。

几天下来,连最初那个替她说话的老杂役都对她印象颇佳:“小璃这丫头,虽然长的丑,话还少,但眼里有活,是个踏实孩子。”

然而,这份“踏实”只是表象。江琉璃的眼睛和脑子从未停止过运转。

她的目光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扫过:

巡逻弟子的路线和换班时间。哪些地方守卫严密,哪些地方相对松懈。

药圃管事和资深杂役的行动规律。他们何时会离开药圃,去往何处。

药圃与宗门核心区域,如传功殿、藏书阁、内门弟子居所的连接路径。哪里有小路,哪里有阵法禁制。虽然她看不懂。

偶尔来药圃取药的内门弟子或执事。他们的服饰、言谈、修为深浅。她尤其注意那些看起来地位不高、但可能接触基础功法的年轻弟子。

她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宗门功法、又不至于立刻暴露的“合理”机会。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具风险。

这日午后,药圃那位和善的老杂役李伯,负责将一批新采收的、需要特殊处理的“凌波草”送到位于半山腰的丹房。

这种草蕴含冰寒之气,处理不当会损伤药性,甚至冻伤搬运者。李伯年纪大了,搬着沉重的药筐有些吃力。

“李伯,我帮您送过去吧?”江琉璃放下手中的锄头,快步上前,“这凌波草寒气重,您歇着,我年轻,跑一趟快些。”她主动接过了沉重的药筐,动作自然流畅。

李伯一愣,随即感激地笑了:“哎哟,那敢情好!小璃啊,真是麻烦你了。丹房就在半山腰那块刻着‘丹’字的大石头后面,你交给守门的赵执事就行,就说药圃李老头让送来的。”

“嗯,李伯您放心。”江琉璃乖巧地应下,背着沉重的药筐,步履“略显艰难”地朝着丹房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刚离开药圃范围,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山道拐角时,异变陡生!

“嘶嘶——!”

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中,毫无征兆地窜出数条通体碧绿、头生肉瘤、散发着腥甜气息的毒蛇!这些蛇的速度快如闪电,三角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直扑江琉璃!更诡异的是,周围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扭曲、抽打,试图缠住她的脚踝!

江琉璃瞳孔骤缩!这绝不是普通的蛇虫!这些蛇身上带着微弱的妖气,藤蔓的异动更是透着邪性!有人操控!目标是谁?是她,还是这筐凌波草?或者…是冲着丹房去的?

电光火石间,江琉璃脑中念头飞转。

硬拼?呼救?此地僻静,未必有人及时赶到,而且会引来更多关注。

就在毒蛇即将噬咬到她小腿,藤蔓即将缠上腰身的瞬间——

“啊——!”一声惊恐至极、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山林的寂静!

只见那个背着沉重药筐、看起来柔弱无助的少女杂役,像是被吓傻了,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连同药筐猛地朝旁边一歪,极其“巧合”地躲过了毒蛇的扑咬和藤蔓的第一波缠绕。沉重的药筐脱手飞出,里面的凌波草撒了一地!

但这声尖叫和动静,已经足够引起附近巡逻弟子的注意!

“什么人?!”

“有妖气!快!”

两道穿着霸海玄天宗外门弟子服饰的身影迅速从上方掠下,剑光闪烁,直指那几条妖蛇和异动的藤蔓。

与此同时,江琉璃“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脸上毫无血色,泪水涟涟,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蛇!好大的蛇!藤…藤蔓活了!救命!救命啊!”

将一个被突发恐怖事件吓破胆的凡人少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两名弟子修为不弱,很快斩杀了妖蛇,用符箓镇住了躁动的藤蔓。

其中一人皱眉看向瘫软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的江琉璃:“你是哪个部分的杂役?怎么回事?”

“我…我是药圃的…小璃…”江琉璃抽噎着,指着撒落一地的凌波草,声音断断续续,“李伯…让我…送药去丹房…走到这里…突然…突然就…”

她似乎惊吓过度,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恐惧地看着地上蛇尸和被斩断的藤蔓。

“药圃的?送药去丹房?”另一名弟子检查了一下散落的草药,脸色微变,“是凌波草!此地怎会有妖蛇和邪藤作祟?此事蹊跷!”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何事喧哗?”

只见一位身穿深蓝色道袍、面容清癯、气息沉稳的老者从丹房方向快步走来。他目光扫过现场,看到散落的凌波草、妖蛇尸体以及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杂役,眉头紧锁。

“孙长老!”两名弟子立刻躬身行礼,快速禀报了情况。

这位孙长老,正是丹房一位负责处理基础药材的执事长老,地位不算顶尖,但管理着丹房一应杂务。他走到江琉璃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

江琉璃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心跳如鼓,但脸上的惊恐和泪水没有丝毫作伪——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只是远未到崩溃的程度。她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去,只能无助地仰望着长老,泪水无声滑落,沾湿了灰扑扑的衣襟。

孙长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沾满泥土和草屑、微微颤抖的手上。他忽然蹲下身,从散落的凌波草中捻起一小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又看了看江琉璃。

“你叫小璃?药圃的?”孙长老的声音缓和了些许。

“是…是…长老…”江琉璃声音发颤。

“方才,是你尖叫示警?”孙长老问。

“我…我太害怕了…就…”江琉璃低下头,仿佛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

孙长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身上,有股很淡的药草清香,混杂着泥土气息,是长期接触药圃的味道。而且…”

他顿了顿,指着散落的凌波草,“你方才摔倒,药筐脱手,这些凌波草落地时,大部分叶片完整,根须也未受重创,寒气也未失控逸散。你…下意识护住了药性?”

江琉璃心中一震!这老头的观察力好生敏锐!

她摔倒时确实用了一点巧劲,尽量让药筐侧翻,避免草药被直接砸烂,同时用青悟提供给自己的护命发簪里的灵力安抚了一下躁动的凌波草的寒气。

这完全是她在药圃几天观察学习后,结合药物本身自有的特性弄的。没想到竟被这长老捕捉到了!

她立刻露出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护…护住?长老…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怕…怕把药摔坏了…李伯会责罚…”她缩了缩脖子喏喏的说道。

孙长老看着眼前这个吓得够呛、却又似乎对药草有着天然保护意识的少女杂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宗门药圃杂役不少,但大多只是机械劳作,鲜少有人能如此本能地顾及到药材的药性。

这丫头,虽然看着胆小如鼠,倒像是个侍弄药草的好苗子?而且,她恰好出现在这里,还“示警”了这场针对丹房药材(凌波草是炼制数种基础丹药的主材之一)的袭击。

他心中已认定是袭击…

“行了,别哭了。”孙长老站起身,语气平和了许多,“此事与你无关。你能及时示警,也算有功。这药…”

他看了一眼散落的药材,“损失不大,收拾一下,随我送去丹房。以后药圃往丹房送药这类活,就由你负责吧。我会跟药圃管事说。”

峰回路转!

江琉璃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是劫后余生的惶恐和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她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抹着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腔:“谢…谢谢长老!我…我一定好好干!”

第二步,利用突发事件,青悟暗中制造的混乱。以“受害者”和“无意立功者”的身份,成功引起了丹房执事长老的注意,并获得了更接近宗门核心区域的差事!

成功!

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散落的凌波草,动作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但眼底深处,那簇名为“计划通”的火焰,已悄然点燃。

当她抱着整理好的药筐,跟在孙长老身后,第一次踏足那飘荡着浓郁药香、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的丹房区域时,无人注意到,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小杂役,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

贪婪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布局、守卫、人员、甚至空气中流淌的、更浓郁的灵气和丹火气息。

霸海玄天宗的大门,对她而言,已经撬开了一条缝隙。

而山门外,隐于树影中的青悟,看着江琉璃“惊魂未定”地跟着长老进入丹房范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示警?护药?呵…装得还挺像。不过…这丹房…倒是比药圃有趣多了。小丫头,你的‘偷’法,有点意思…我就,继续配合你,看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吧。”

他知道,真正的戏码,才刚刚开始。

江琉璃需要的功法,很可能就藏在丹房那些堆积如山的丹方、药典,甚至是看守丹房的基础弟子身上。

接近丹房,等于靠近了宗门知识传承的一个次级枢纽。

江琉璃跟在孙长老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

丹房重地,阵法禁制的气息比药圃强烈了数倍,无形的压力让她感觉自己身体在微微躁动,不过马上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审视目光,来自守卫,也来自一些路过的丹童或低阶弟子。

她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只留下一个“惶恐、笨拙、但还算勤快”的新人杂役印象。

孙长老将她带到一处偏殿,这里是处理、分拣和临时存放基础药材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有些清新,有些辛辣,有些则带着隐隐的灵力波动。

“以后送来的药,就放在这里,交给当值的丹童登记。”孙长老指着一个巨大的石台,语气平淡,“记住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手脚干净。在这里,做错事,后果不是药圃那边能比的。”

“是,长老!小璃记住了!”江琉璃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

接下来的日子,江琉璃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药圃劳作,以及往返药圃与丹房偏殿送药。她送的都是些基础药材,接触不到核心的炼丹区域和丹方。但她不急。

她利用每次送药的机会,如同最耐心的猎人:

记住偏殿内每一个丹童、执役弟子的面孔、习惯、甚至他们交谈时透露的只言片语。

记住守卫换班的间隙。记住偏殿通往内部更深区域,丹方阁、炼丹静室的通道和守卫情况。

同时也在不断的收集各处信息。

当丹童或低阶弟子在等待药材或在偏殿短暂休息时,他们的闲聊是宝贵的信息源。

江琉璃总是“恰好”在附近安静地整理药材或扫地,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她听到了关于哪位长老炼丹又失败了、哪位师兄卡在某个境界急需某种丹药、宗门最近要组织低阶弟子去某个地方采集特定药草…这些零碎信息在她脑中飞快组合、分析。

同时她表现得极其勤快,看到偏殿里谁需要搭把手,如搬个箱子、清理下台面,只要不越界,她都会“怯生生”地主动帮忙。

面对丹童或执役弟子偶尔的呼来喝去,她也总是低着头,温顺地应承,从不争辩。这种“老实好用又胆小”的形象,让她逐渐被偏殿的人所习惯,甚至有些丹童开始习惯性地使唤她做些简单的分拣工作。

很快她锁定了其中一个名叫“李木”的年轻弟子。这人修为不高,大概在朱黄境界的样子,性格有些木讷,是丹方阁外围的看守兼抄录员,经常被其他丹童嘲笑“榆木疙瘩”。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药材很感兴趣,但天赋有限,经常被负责教导的师兄训斥。

机会,出现在一次意外之后。

李木负责誊抄一份基础的《引气丹丹方》副本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污损了即将上交的一份重要药材清单。

负责此事的师兄暴跳如雷,当着众人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并罚他今晚之前必须重新誊抄十份清单,否则重罚。

李木脸色惨白,看着那堆被墨汁污染的清单和需要誊抄的厚厚一沓新纸,眼神绝望。他写字本就慢,十份…今晚根本不可能完成!

偏殿里其他人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没人愿意帮他。

就在这时,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李…李师兄…我…我以前在老家…帮人抄过账本…字…字还算工整…要不…我帮你抄几份?”

李木猛地抬头,看见是那个常来送药、总是低着头的小杂役小璃。她正怯生生地看着他,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里带着同情和一丝“不自量力”的担忧。

“你?”李木有些怀疑。一个杂役,能行吗?

“嗯…”江琉璃用力点点头,小声道,“我…我保证抄得工整,跟师兄你的一样!我…我今晚也没事…求师兄给我个机会…也…也省得您受罚…”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为对方着想的“善意”。

李木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许多了。他看了看堆积如山的纸张,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女,一咬牙:“好!你…你跟我来!去那边角落的桌子!记住,一个字都不能错!笔迹要模仿我的!要是抄错了…”他语气带着威胁。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用心抄!”江琉璃连忙保证,脸上露出感激和如释重负的笑容,不过想到自己那吓人的伤疤立即又底下了头。

于是,在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江琉璃开始了她的“报恩”。她模仿着李木那略显笨拙但还算工整的字迹,一丝不苟地誊写着枯燥的药材清单。她抄得很慢,很认真,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木一开始还紧张地盯着,但看她确实抄得一字不差,字迹也模仿得有七八分像,便渐渐放下心来,自己也赶紧埋头抄写。

时间一点点流逝。偏殿里的人逐渐散去,只剩下抄写纸张的沙沙声。

当江琉璃将抄好的最后一份清单交给李木时,李木简直感激涕零:“小璃!太谢谢你了!你…你可帮了我大忙了!”他看江琉璃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江琉璃揉着发酸的手腕,露出疲惫但满足的笑容:“李师兄客气了,能帮到你就好。”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和好奇,声音压得更低,“师兄…你们…真厉害,能看懂那么多字,还会…会法术吧?不像我,只能干点粗活…”

李木此刻心情大好,又被她这崇拜的眼神看得有些飘飘然,加上对方刚刚帮了自己大忙,警惕心降到了最低。

他挠挠头,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嘿,也…也没什么厉害的。我就是个看丹方阁的,修为也低。法术…就会点最基础的引气术和控火诀,还是为了看懂丹方和照看丹炉才学的。”

引气术!控火诀!

这些都是基础入学的法术!

江琉璃的心跳漏了一拍,羡慕的说道:“引气术…控火诀?听起来就好神奇…是不是…就像戏文里说的仙人那样?”

李木听着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话,想着毕竟她帮了自己这个大忙,于是压低声音道:“其实也没那么神。引气术就是教你感知天地灵气,引入体内温养经脉,是修炼的根基。控火诀嘛,就是控制丹火或者凡火的温度大小,炼丹和炼器的基础。喏,”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边角都磨得起毛的小册子,“这就是宗门发给我们这些外围弟子打基础的《基础引气控火要诀》,里面就讲了这个。”

那本小册子!江琉璃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那粗糙的封面,朴素的字迹,在她眼中却比最最耀眼的存在!

她强忍着立刻夺过来的冲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继续充满好奇地的问道:“这…这就是仙法秘籍吗?”

李木看她那副样子,顿感得意:“什么仙法秘籍,就是最基础的东西,宗门里有点贡献点的外门弟子都能换到。”

他随手翻了翻,“喏,你看,就这么点东西。”

就在李木翻动书页的瞬间,江琉璃的目光飞快地捕捉着上面的图文。

她的记忆力竟然极好,几乎在几息之间,那本小册子的关键图文——尤其是引气术的行气路线图和控火诀的手印灵力运转方式——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似乎她以前就曾经学过一样。

“好了好了,给我吧,我要收起来了。”李木似乎觉得给一个杂役看太久不太好,赶紧把小册子塞回怀里,

“这东西可不能乱传,要是被管事知道我给你看,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啊!对不起对不起王师兄!”江琉璃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惶恐,“我…我就是好奇…我什么都没记住!真的!”她急切地保证着,惶恐的保证道。

李木看她吓成这样,反倒安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今天的事多谢了,以后在丹房这边有什么事,可以悄悄跟我说。”

“谢谢李师兄!”江琉璃感激地笑道。

第三步,利用“雪中送炭”的人情和精心伪装的“无知崇拜”,成功接触并“目阅”了目标基础功法!

成功!

当江琉璃离开丹房偏殿,踏着月色返回杂役通铺时,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无人知晓,她看似平静的灰蓝色杂役服下,血液正在因兴奋而奔流。

她的脑海中,那《基础引气控火要诀》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在清晰地回放。第一步,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回到拥挤嘈杂、弥漫着汗味的杂役通铺,江琉璃蜷缩在自己的铺位上,闭上眼睛。她没有立刻尝试修炼,而是在心中反复推演理解那些图文,确保万无一失。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此刻的她,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小杂役“小璃”。

但她的内心,已经燃起了名为“强大”的火种。

接下来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在无法引动明显灵气波动的前提下,尝试修炼,并利用这微弱的力量,去接触更深层的秘密。

霸海玄天宗,这潭深水,她已悄然潜入。而她的网,才刚刚开始编织。

她摸了摸藏在最贴身衣物里,那几颗用特殊药草汁液浸泡过、必要时能瞬间释放出剧毒烟雾的自制“小玩意儿”——这是她在药圃的“副产品”,也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

“顾羽川…碧渊玄海…悬赏人”她在心底默念着这几个名字,眼神在黑暗中冰冷如刃,“等着吧。我的‘报仇’会来的。”

而远在宗门之外的青悟,通过某种秘法感应到江琉璃平静外表下那翻涌的、如同种子破土般微弱的灵力波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引气入体?这么快就开始了?小丫头,胆子够肥,也够聪明…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绿色的身影很快的融入夜色。

霸海玄天宗主峰之巅,云海翻腾,罡风烈烈。

一间素雅的静室内,杨小邪正盘膝入定,周身气息沉凝如渊海。他对面,巴掌大的姬辛正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拨弄着一颗灵光流转的极品灵石珠子,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比熟悉韵律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瞬间穿透了杨小邪沉凝的心神!

那波动……带着一丝万物初生般的蓬勃,更烙印着他魂牵梦萦的气息——是琉璃!

绝对是琉璃的灵力!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且一闪即逝,但那独特的“印记”绝不会错!

杨小邪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深邃的眼瞳中,仿佛有万千星辰瞬间点亮又湮灭!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定境中硬生生拽出,霍然站起!

“哎哟喂——!”

正抱着珠子翻滚的姬辛猝不及防,被杨小邪起身带起的劲风直接掀飞,“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极品灵石珠子也骨碌碌滚出老远。

“杨小邪!你发什么疯?!”姬辛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撞懵的小脑袋,气急败坏地怒吼,“好端端的入定,你诈尸啊?!我的头!我的灵石!你赔!”

然而,回应它的只有骤然空荡的静室和兀自晃动的门扉——杨小邪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又来了!这个疯子!”姬辛骂骂咧咧,张开巨口一口吐下刚才那颗灵石宝珠,之后四爪生风,化作一道流光紧追出去。

此刻的杨小邪,已如标枪般悬停在霸海玄天宗万丈高空之上。

罡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他那庞大得足以覆盖整个宗门疆域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滔天巨网,以主峰为中心,疯狂地、细致地向着四面八方铺陈开去!

山峰、殿宇、溪流、药圃、杂役居所……一草一木,一人一兽,任何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神识扫过之处,空间仿佛都为之凝滞,无数正在修炼或忙碌的弟子、长老都感到心头一悸,仿佛被无形的目光穿透,骇然抬头,却只见万里晴空。

杨小邪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俊朗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和焦灼。

“没有…怎么会没有?”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质问这片天地,“刚才那一瞬…明明就是琉璃!她的灵力,独一无二!绝不会错!”

他反复地、一遍遍地扫描着,尤其是灵力波动最后消失的大致方向——宗门后山药圃及杂役区域附近。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梳篦,将那片区域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都反复梳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结果依旧是一片沉寂。

那股熟悉的灵力如同昙花一现,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再无半点痕迹可循。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只是他极度思念之下产生的幻觉。

姬辛气喘吁吁地飞到杨小邪身边,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却又执着得近乎偏执的模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喂!我说老杨!”姬辛用小爪子戳了戳杨小邪的袍角,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这都第几次了?一年!整整一年了!你哪次不是一惊一乍,感觉像发现了琉璃的气息,结果呢?

不是哪个女弟子练功岔了气,就是哪个长老炼出了新丹药!虚惊一场!”

它跳到杨小邪肩膀上,试图用自己微小的身躯稳住这个快要失控的强者:“你清醒一点!如果江琉璃真在这霸海玄天宗,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你给那老掌门的好处——你都答应做他宗门的客卿长老了!

他恨不得把整个宗门翻个底朝天来讨好你!真要有点风吹草动,他的传讯玉符早就该烫得能烤灵兽肉了!还用得着你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扫?”

姬辛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杨小邪焦灼的心火上,却无法彻底熄灭那缕执念。

杨小邪的神识缓缓收回,眼中的星辰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迷茫。

他望着脚下庞大而陌生的宗门,亭台楼阁,弟子如蚁,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是啊,姬辛说的没错。

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霸海玄天宗的掌门,在他这位神秘强者的“客卿”身份和许诺的巨大好处下,搜寻江琉璃的力度堪称空前。整个宗门,理论上没有一寸土地能藏住一个他想找的人。

可是……刚才那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他的灵魂都在悸动!

是心魔作祟?是过度思念产生的幻听幻感?还是……琉璃真的就在他眼皮底下,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或许……真的是我……”杨小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自我怀疑和疲惫,最后一个“魔障了”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愿相信那是幻觉。

而就在此刻,就在杨小邪神识反复扫描的那片药圃区域边缘,一间简陋拥挤、弥漫着汗味和草药气息的杂役通铺里——

引发这场惊天波澜的“罪魁祸首”江琉璃,正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板通铺上,睡得人事不省。

她那带着那道骇人的伤疤的的小脸,侧压在粗糙的枕头上,几缕枯黄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嘴巴微微张开,发出极其细微、均匀的鼾声。

刚才那一瞬间引气入体,也因好久紧绷的神识,在得到功法之后放松了下来。还未尝试完,自己就已经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她睡得是如此之沉,如此之“死”,对外界那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惊胆战的恐怖神识扫描,以及高空之上那焦灼的探寻目光,浑然不觉。

那微弱的、属于她本源力量的灵力波动,在她成功引气入体的瞬间昙花一现,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随即就被她身体自然的疲惫反应和强大的自我隐藏本能彻底锁死、掩盖。

此刻的她,身上再无半点灵力逸散,只有最纯粹的、属于底层杂役的疲惫气息。

杨小邪的神识,能穿透山石,能洞察细微,却穿透不了这具因极度疲惫而陷入“死猪”般沉睡的躯壳所散发的、最平凡无奇的“凡人”假象。

高天之上,寒风呼啸。

杨小邪久久伫立,目光空洞地望着江琉璃沉睡的方向,仿佛想用目光将那片土地烧穿。

最终,他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身影带着无尽的落寞与未解的困惑,缓缓消失在云海之中。

姬辛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下方那片毫无异状的杂役区,小脑袋摇了摇,也化作流光追了上去。

只留下杂役通铺里,睡得香甜的江琉璃,在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她的“死猪”大业。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或者说,在某个痴心人的心尖上,蹦了个极,又安然无恙地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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