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尘小心翼翼地将瓶中棕褐色的药粉倒入白瓷碗中,动作有些生涩,显然极少做这等伺候人的事。
拿起水壶,往碗里注入温水,然后拿起旁边一支的银勺,一下一下,用力地搅动着。
哗啦…哗啦…
银勺刮擦着瓷碗内壁,发出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搅得很用力,仿佛要将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烦闷,都狠狠搅碎在这碗药汁里。
水与药粉慢慢融合,变成一种深褐色液体,散发出更加呛人的苦涩。
他端起那碗深褐色的药汁,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江清菀。
江清菀挣扎着想要起身,刚抬起一点,眼前便是一阵发黑,整个人脱力地倒了回去。
“别动。”江墨尘眉头微蹙,那点不耐很快被压下。
他侧过头吩咐,“玲珑,这里不用伺候了。带着门口的人都退下吧,院外候着。”
“是,大少爷。”玲珑担忧地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终究不敢多言。
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将江墨尘的贴身小厮也一并屏退。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能坐起来吗?”江墨尘问,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额发上。
江清菀闭了闭眼,再次试图撑起身体。手臂抖得厉害,刚离了枕头几寸,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她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背。
江清菀身体僵了一下。
“靠着我。”江墨尘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动作有些生疏,但还是小心地托着她的肩背,让她半倚在自己臂弯里,然后才坐下,让她靠得更稳些。
江清菀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混着苦涩的药味。
她窘迫极了,病中的憔悴尽数暴露在大哥眼前。
江墨尘没看她,空出的那只手端起了药碗。
勺子在浓黑的药汁里搅了搅,舀起半勺,他低头吹了吹气,热气散开些,才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张嘴。”
苦涩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江清菀看着唇边那微微晃动的药汁,顺从地张开嘴。
她本能地蹙紧眉头,下意识地就想别开脸。
“咽下去。”
江清菀身体一颤,生生压下了那股反胃的冲动,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
药汁太苦,苦得她舌根发麻。
江墨尘垂着眼,动作机械而稳定。一勺,又一勺。
药碗终于见底。
江清菀只觉得满嘴苦涩,胸口闷得厉害,苍白的脸上总算透出了一丝活气。
“多谢……大哥。”她声音细若蚊呐。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兄长亲自喂药,是她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江墨尘没应声,只是将她小心地从臂弯里挪开,让她重新躺回枕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随口一问:
“昨日借你的那件斗篷……”
江清菀心头猛地一跳。
她故作慌乱地抬眼看他,见他神色如常,才稍稍定神,急忙解释:“大哥放心,菀儿已经洗好,也烘干了。干干净净的……”
“谁洗的?”江墨尘打断她。
江清菀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她当然知道是玲珑洗的,可话到了嘴边,又轻巧地转了个弯:“是……是菀儿自己洗的。”
话音落下,江墨尘的眉头骤然锁紧。
他盯着她,声音也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责备:
“江清菀,你昨夜落水受寒,又折腾到那么晚才回府,身子弱成这样,怎么还敢沾冷水?一件斗篷而已,交给下人便是!你何必操心……”
他似乎想骂她蠢,话到嘴边又硬生生顿住,语气更重地斥道:“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简直是胡闹!”
那带着火气的斥责像冰水兜头浇下。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不是的,大哥!菀儿不是不顾惜身子,是因为那是大哥的东西!”
她吸了一口气,泪水终究还是滚落下来,沿着脸颊滑落,“是大哥第一次关心我,借给我的东西,菀儿只是想亲手洗干净了,再好好地还给大哥……”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啜泣,像个做错了事又拼命解释的孩子。
江墨尘后面所有责备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哭得发抖的妹妹,心头一颤。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过去的视而不见,竟让她将昨夜一件斗篷,当成了如此珍贵的第一次“关心”?
珍贵到让她拖着病体去亲自清洗?
愧疚感瞬间将他淹没。
那点因担心她身体而起的怒火,被这股更汹涌的情绪冲击得七零八落。
正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的漠视和刻意疏远,才使得这一点点举手之劳,在她心里变成了需要如此珍重的恩惠。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胸口沉闷得发痛。
半晌,他才移开目光,声音干涩:
“药喝了就好好躺着歇息。这退热散药效好,捂紧被子发一身汗,睡一觉起来就无碍了。”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地补充,“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脚步有些沉。
“哥哥!”
带着浓浓哭腔的呼唤,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江墨尘的心。
那声音里的无助和依恋,是如此清晰。
他立刻停步,迅速回身。
只见床上的江清菀不知何时已撑起了半个身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
“哥哥……”她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那带着哽咽的请求,“菀儿知道不该麻烦哥哥……可是你可不可以……晚些再走?”
“就陪菀儿聊聊天……一小会儿就好……等菀儿睡着了你再走……行不行?”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下头。
人在病中,那点对亲情的渴望,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此刻再也无法掩饰。
房间里只剩下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江墨尘僵在原地,看着那蜷缩在被子里的单薄身影,不由得心软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突然响起。
江清菀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江墨尘已经走了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方才眉宇间那点冷硬,似乎被这声叹息揉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