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沿着由石块与圆木搭建的塔楼不断快速攀升,铁轨与车轮哐当哐当的碰撞声给了我一股莫名的巨大压力。
就像是兼职结束后一样,夕阳洒满整节车厢,而我却坐在那唯一被窗框遮蔽的阴影里。
一点也感受不到温暖。
我的身边空无一人,却显得格外拥挤。或者说,在我身边的那些“东西”,它们根本就不是人:不断抽搐着的诡异人形黑影挤满了这节车厢,它们没有实体,却切实地存在着,如同科幻片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坐在我的身边、站在我的对面,不断发出那种窸窣的嘈杂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是要刺破我的鼓膜。
可我却丝毫不敢动弹,我不知道,或许什么时候,这些没有实体的黑影会一拥而上,掐住我的脖颈,让我永远地闭上眼睛。
就在那嘈杂声不断扩大,快要冲破我忍耐的极限的时候,列车突然减速,然后很快就完全静止了,接着,随着广播提示音响起,车门缓缓打开,那些黑影,竟悉数起身下车,那刺耳的声响也就这样缓缓消失了。
“到了什么地方?”我这样想着,也起身,来到车门旁,向门外望去。
群聚的黑影早已消失不见,而是在塔顶的中心,却是出现了一个古希腊祭坛模样的地方,一位女子斜披着白色长袍,背对着我伫立在祭坛中心,她的头发被白纱遮住,隐约透露出那金黄的发色。轻盈的布料精美地勾勒出她傲人的身材,搭配夕阳构造出的恰到好处的阴影与那从半透明布料底映出的白里透红的光滑肌肤,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的女神一样。包括那种标志性的S型曲线,我也仅仅在美术书上的照片里偶有看见。
我面前的印象,就像是一幅历经百年的油画,带着一层朦胧的诗意。
“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那人明明是在对我说话,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记得这个声音,是上次在列车上……
“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我积攒着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
“不,我并不在这里,这里甚至不是我的世界。”身着白袍的女子缓缓道来。
“什么叫你不在这里?”或许是我习惯了和端木无厘头的对话,听见这种答案,我竟出奇的冷静。
“我在你眼中。”她只是这么说。
“你上次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保护你。”
“那我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等你醒来。”
“我又是在做梦吗?”
“我不是你的梦。”
“所以剩下的这些只是梦对吗。”
“……”
“你到底是谁!”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连风也慢了下来,像是受到惊吓般,女子的背影突然颤抖一下,接着,随着一声轻蔑的冷笑,她缓缓转过身。
“我现在是你”,我无法接受,实在无法接受,那个人的模样,“我是……泠。”
“啊!”随着一下剧烈的颤抖,我从床上惊醒,宽大被子被我紧紧包裹住全身,而一滴汗珠竟从刘海滴落到我的脸颊。
那个人,怎么会有着与我一样的面孔。那个自称为泠的人,怎么会有着与我一样的面孔……
如果和她说的一样,她是我,那现在的我,又是谁……
无数可怖的想法像是一条条的毒蛇,缠绕住我的脖颈,让我无法思考与呼吸。
今夜,我久久无法再次入眠。
……
随珠开放外卖的消息突然就在网络上爆火。
那天吃外卖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随珠第一天开放外送。
今天是周日,通常这天端木会给我放一天假。
“小姐,即使是为我工作,你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休息。”他是这样通知我的。
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在某个周日偷偷溜去过Plutus,店门紧锁。对于一家本就生意冷清的饰品店来说,这种过于放纵的经营模式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Plutus周末也暂停营业吗?”我给端木的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像他这种LINE也不会用老古董,短信和电话已经是他对现代交流方式的极限认识了。
说实话,端木并不是那么在意Plutus的经营状况,或许有一天,我会因为这家店突然倒闭而失业也说不准,而没签任何劳动合同的我,连一分钱也得不到。
“周末是交易日,我通常不会在店里。”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能秒回短信的现代人。
所以说,周日的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放松一下,不过通常在放松之前,我还得先把作业解决掉。
身为学生的我,还只能算是只生存在理想与现实夹缝之中的蚂蚁。
就让我先放弃挣扎一会儿吧。
已经将近11点了,天野前辈还没醒,周日真是一个很适合休息的日子呢,刚睡醒的我,不愿意把客厅的窗帘拉开,正午的阳光需要透过窗帘的稀释才能展现出宜人的温度与光亮。
我整个人瘫坐在酱色的老旧沙发上,内部生锈的弹簧发出吱呀的噪音。
把遥控器对准机顶盒,按下开机键,彩色的新闻画面如期显示。
我把音量调到最小,默默看着屏幕里展现的内容,就像是在一瞬间受到全世界关注般,新闻里所报道的,竟然也是那家中华料理店——随珠。
随珠的老板,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交易日?交易什么,存在吗?
昨晚我梦里的那个人,真的就是我吗?
一开始思考,堆积在我脑袋里的问题便源源不断地从我的记忆深处挤了出来,像是恶心的臭虫一样在我的思想里到处爬行,让我神经紧绷,几乎作呕。
我急忙把电视关掉,闭上双眼,想要把这些杂念通通抛弃。
“早安,羽贺,你吃了早饭吗?”天野前辈打了一个哈欠,穿着睡衣从她的房间走出来,睡眼惺忪,柔顺的长发也因为整晚的睡眠而有些许杂乱。
“还没有呢。早安,天野前辈。”
“要一起吃些什么吗?哎呀!已经十一点了,竟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吗“,她看了一眼手机,才反应过来“要一起吃点什么吗?就当作午饭吃吧。”
“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谢谢你了。”说实话,我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混乱中缓过神来,甚至还能感受到太阳穴旁的血管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欸,看来我是被羽贺传染了呢,最近也总是莫名的没有什么胃口。”天野前辈突然这么说到。
“天野前辈也是吗?”我这么回答,却完全没有心思填饱肚子。
“叮铃铃!叮铃铃!”我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突然响起来,吓了我和天野前辈一挑。
我拿起手机,是端木的电话。
“午安,小姐。冒昧打扰,虽然是周日的休息时间,但能否请你现在来店里一下呢?突然有些事情,让我现在有些忙不过来了。”
他还真是毫不掩饰。
“有加班费吗?”我并不是掉进钱眼里了,我只是需要些安全感。
“我从未亏待过你,小姐。”端木的语气听上去确实有一丝慌乱,准确来说,是和他平时说话的感觉不一样。
他从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或许真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好吧,但或许你能顺便包下我的午餐。”我进一步争取着。
“乐意至极,我的小姐。”
“好吧,那我马上过去!”我把电话挂机,回到自己的房间,手忙脚乱地换好外出的白色衬衫和短裙。又从零食柜里拿出一小包袋装吐司,准备带在路上吃,幸好,即使没什么胃口,这种本就只有小麦香气的食物带给我的落差并没有那么大,这几天我也都是靠吃吐司配水活过来的。
“我出发啦!”我跟天野前辈这么说,然后就勾起钥匙出门去了。
“路上小心。”她正在出租屋开放式厨房的电磁炉旁忙活,头也不抬,大概是在做午餐吧。
屋外的阳光很灿烂,像是热情的体育生,我一出门便朝我拥了过来,暖洋洋的。
我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我新买的蓝牙耳机,打开充电盒,取出一只,戴在左耳上。不是什么很贵的品牌,税后只要2200元,虽然音质不怎么样,但我着实不在意这些。
我翻看着手机里的自存歌单,选择好要听的歌,然后点开单曲循环,随着歌声响起,迈出第一步。
“I couldn’t wait for you to come clear the cupboards
“But now you're going to leave with nothing but a sign
“Another evening I'll be sitting reading in between your lines
“Because I miss you all the time.”
在北海道的春天,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花朵淡淡的甜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