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比预想的更破败。残垣断壁勉强围拢着一个神龛,泥塑的土地公像半边脸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草筋,香炉冷寂,积满灰尘,蛛网在漏风的角落里飘荡。这里早已断了香火。
他走到那尊残破的土地像前,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审视着泥塑。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右手,腕间的多宝手串在昏暗中流转着极其内敛、凡人无法察觉的微光。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粒色泽暗沉、形如枯木的珠子——那是“养魂木”,对滋养残魂有奇效,但此刻,它被赋予了另一种用途:沟通地祇。
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唯有特定存在才能感知的独特神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穿透泥塑,直抵地脉深处。
片刻的死寂后,神龛前的地面,一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青烟艰难地冒了出来,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瑟瑟发抖的小老头虚影——正是此方土地公的残魂。他虚弱得连形体都难以维持,显然因庙宇荒废、香火断绝而濒临消散。
“何……何方神圣,惊扰小老儿残魂……”土地公的声音如同风中的破絮,充满了惊恐和虚弱。他本能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凡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源自灵魂位阶的、令他残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威压,那是一种铭刻在神道规则最深处的、面对至高存在的天然恐惧!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却又巧妙地收敛了帝威,仅留下上位者的漠然:“莫问吾名。汝只需回答几个问题,此物,可暂稳汝魂体七日。”他屈指一弹,那粒“养魂木”珠子并未离手,但一道极其精纯温和的、滋养神魂的灵蕴瞬间渡入土地公残魂体内。
土地公虚影猛地一颤,如同久旱逢甘霖,身形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一丝,脸上的惊恐瞬间被狂喜和难以置信取代!这精纯的滋养之力,绝非凡俗手段!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凡人”的可怕,态度变得无比恭敬谦卑:“是是是!上……上差请问!小神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地何名?周遭势力如何?可有修士盘踞?”他的问题简洁、精准,直指要害。他需要快速了解立足之地的环境,判断危险等级和可利用的资源。
“回上差,此地名唤‘枯柳坡’,隶属东胜神洲边陲的‘云州’境内。方圆百里,就一个‘柳溪镇’算是人烟稠密之地。”土地公连忙回答,语速飞快,“势力……此地偏僻,灵气稀薄,并无大宗门。柳溪镇由几个凡人武学世家把持,为首的是赵、李两家,偶有炼气期散修路过,但无长期驻留者。”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不过……镇北三十里外的‘黑风山’深处,近些年似乎有些异动,时有妖气泄露,但具体情形,小神魂力微弱,无力探查……”
他微微颔首,对这个信息层级偏低的环境还算满意。凡人世家,低阶散修,是目前失去力量的他可以周旋的范畴。黑风山的异动,暂时标记为潜在风险点。
“近日,可曾察觉有异常强大的气息降临此界?或是有陌生面孔四处搜寻什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追兵!那些将他打落尘埃的存在,是否会追索至此?
土地公残魂努力回想,身体又虚幻了几分:“异常强大的气息……不曾有。小神虽弱,但若有上界大能降临,哪怕只是路过,神道感应也会有所悸动……至于搜寻……最近倒是有一伙行迹可疑的外乡人,在打听‘凶险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小神也不知……”他显得有些惶恐,生怕这信息无用。
“凶险的东西?”他眼神微眯。是巧合?还是指自己?亦或是……别的什么?这信息模糊,但值得留意。
“很好。”他收回渡出的那丝灵蕴,土地公的虚影立刻又黯淡下去,但比最初状态稍好。“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若有价值信息,吾自会再予你滋养。”
“是是是!小神明白!多谢上差恩典!”土地公感激涕零,残魂迅速缩回地底,不敢有丝毫停留。
庙内重归死寂。他走到一个避风的角落,席地而坐。冰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但他毫不在意。
信息,已初步获得。
柳溪镇,凡人地界,武学世家。
无高阶修士,暂无追兵直接威胁。
黑风山妖踪,可疑外乡人……潜在的变数。
土地公残魂,一个虚弱但扎根本地的信息源,已被初步“收服”。
他摩挲着多宝手串,目光在破败的土地庙中扫过,最终落在那积满灰尘的香炉上。
“凡尘……蝼蚁……”他心中低语,不带轻蔑,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有时,蝼蚁的视角,反而能看到巨兽忽略的缝隙。”复仇的第一步,便是看清这方寸之地的每一粒尘埃,以及尘埃下,可能存在的通往黑暗深处的路径。信息,此刻比仙力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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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柳坡土地庙的阴影下,他像一块冰冷的磐石,盘坐于角落,意识沉入识海深处,如同受伤的猛兽舔舐伤口,同时以亿万载积累的恐怖意志力,尝试梳理体内因磁爆而彻底混乱、几近枯竭的残存仙元。哪怕只凝聚一丝,都如同在无垠沙漠中挖掘一滴甘泉,艰难万分。多宝手串在腕间无声流转,十三粒珠子如同十三颗沉寂的星辰,蕴藏着未知的可能。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第三日深夜,月隐星稀,寒风呜咽如鬼哭。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凝练的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枯柳坡的土地庙废墟。这气息非妖非魔,带着一种刻板、僵硬、纯粹为执行命令而生的冰冷意志——神道仆役的气息!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眸底寒光炸裂,如同两道冰锥刺破黑暗。他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身体机能降至最低,与庙中残破的土石融为一体,心跳几近停止。但,晚了!
“奉敕令,缉拿天庭漏网叛逆!”一声毫无感情、如同金石摩擦的宏大声音,直接在废墟上空炸响!紧接着,三道、五道、七道……足足十二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刺目的金光,撕裂夜幕,轰然降临!他们身披简陋的黄布,头裹黄巾,面目模糊,唯有双眼闪烁着毫无生机的金色光芒,周身散发着沉重如山的压迫感,正是天庭最基础的武装力量——黄巾力士!
这些力士没有灵智,只有植入核心的简单指令:找到目标,擒拿或格杀!他们落地瞬间,庞大的神念如同探照灯般粗暴地扫过整片废墟,精准地锁定了他藏身的角落!
暴露了?!他内心惊异。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个荒僻之地,必有追踪秘法,是体内残余的帝气?还是某件随身物品被做了标记?来不及细想。
轰!轰!轰!
数道裹挟着巨力的金光拳影,如同攻城巨锤,毫无花哨地砸向他藏身的断壁残垣!土石瞬间炸裂,烟尘弥漫!
他的身影在烟尘中鬼魅般滑出,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仙力尽失之人,纯粹依靠肉身成圣者那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肌肉记忆!他避开了致命的正面轰击,但爆炸的余波依旧狠狠撞在他胸口。
“噗!”一口压抑不住的逆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破旧衣襟。剧痛撕扯着本就脆弱不堪的丹田,眼前阵阵发黑。凡人武学在神道力士面前,如同儿戏!
“结阵!锁拿!”为首力士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十二名黄巾力士瞬间移动,步伐沉重如擂鼓,金光交织,瞬间布下一个简单却极其坚固的封锁阵势,巨大的金色光网当头罩下!那光网带着禁锢神魔的法则之力,一旦被罩实,纵使全盛时期的他也要费些手脚,何况如今!
绝境!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明白自己根本无力硬抗,目光瞬间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土地庙后方——那里,是深不见底的断魂崖!崖下常年罡风凛冽,传说连鬼魂都能撕碎。
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金色光网即将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光网边缘最薄弱处猛地一撞!同时,他手腕上的多宝手串中,一粒赤红如血、刻满细密雷纹的珠子——“引雷珠”——骤然亮起!
轰咔!
一道并非来自天穹、而是源自珠子本身的刺目血雷,毫无征兆地劈在他自己撞向的位置!狂暴的雷火瞬间与金色光网碰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光网被这自残般的攻击炸开一个微小的缺口,狂暴的反噬之力也结结实实轰在他身上!
“呃啊——!”他全身骨骼仿佛都要碎裂,五脏六腑如同被搅烂,整个人如同破败的麻袋,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方向正是断魂崖!
“目标坠崖!执行清除!”黄巾力士毫无波澜的声音传来。数道毁灭性的金光紧追着他坠落的身影射向崖下!
罡风如刀,瞬间撕裂了他本就破烂的衣物,皮肤被割开无数细小的血口。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包裹着他,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下方是无尽的黑暗,翻滚着灰白色的浓雾,吞噬一切光线。
就在那几道毁灭金光即将追上他身体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断魂崖下常年不散的浓雾,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骤然剧烈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混沌的漩涡!漩涡中心,空间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
他的身影,连同那几道致命金光,一头撞进了这扭曲的漩涡中心!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嗡鸣响起。他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万花筒,无数破碎的光影、颠倒的景象、嘈杂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官。身体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撕扯和挤压,多宝手串上的珠子疯狂闪烁,似乎在抵御着这狂暴的时空乱流。剧痛和眩晕彻底淹没了他,意识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