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秘境,霜寒四野,琼雪碎玉。
一人身着厚厚棉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凌凌的眼睛,在雪原上跋涉着。她摸出怀里的罗盘,拨动一下指针,口中模模糊糊的法决一念,那灰扑扑不起眼的小物件便骤然亮起了金光,指针疯狂转动,逐渐停下来,稳稳地指向一个方向。江摇月抬头望向那个方向,白茫茫的雪原尽头是一片高山峡谷,险峻的地形里珍宝无数,但也危机四伏。
她皱了皱眉,犹疑了一瞬,但还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嘶!好冷啊!”一道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江摇月心神一动,贴了张隐匿符在自己身上,悄无声息的靠近声音源头。
“我们这一队人就你还在筑基,张君逸,你今年莫不是还参加不了试剑会?”一个方脸男人笑着说,言语里是不加掩饰的嘲笑。
先前说好冷的男人裹着一身臃肿的棉袍,与江摇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他们一行七个人,全是穿着深蓝色的剑宗弟子常服,无论男女衣着皆是轻薄靓丽,仙气飘飘,丝毫不惧严寒。
“我已至筑基后期,只差一个机缘便能悟道,直指金丹,你不过比我早一点遇见那破境机缘,何必如此落井下石?”
江摇月不由得仔仔细细打量了那人几眼,未有金丹在丹田的人,仍是是肉体凡胎,所以对于四季寒暑,自然变化依旧敏感。他穿着御寒的棉衣,头上缠着布巾,也是一身装备从头裹到脚,此刻大大咧咧的走在冰原上,像一头高壮肥厚的灰熊似的,言语之间尽是豁达。
这人的机缘大概就在这秘境里了......江摇月道家经义熟得不能再熟,一些天机玄妙之事也能略微看出一二,这也是她刚刚明知危险也要向此行的原因:这里有很大的机缘。她说不出来具体,但有一种直觉,如果她不来,将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看来这些人跟她是一个目的,都是秘境里那个神秘宝物。江摇月身形一动,借着隐匿符,跟在他们身后向那雪山峡谷去了。
江摇月一边跟着他们快速赶路,一边听他们唠嗑。
“好奇怪,一般的秘境即将现世时都会有一些征兆,大陆各地的修士们会往那秘境赶,等待开启的那一刻进去寻找机缘,这次这个天元秘境竟然毫无征兆的就开了,若非我们正好在这附近做任务,恐怕无法赶上——”
这帮剑宗弟子有一个领头人,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女修。他们唤她姚蓉师姐。
此刻她也颇觉奇怪,但还是说:“或许真如张君逸师弟所说,是机缘到了罢。”
——同时,北境剑宗,无念峰
一人正于封顶闭目盘腿修炼,漫天纷飞的雪花早已在他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琼白,静谧的空气中似乎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突然他睁开眼睛,那泛着寒光的一双锐利双眸望向北边,似乎要刺破虚空。紧接着,一声剑啸,银光突至,玄霜坠碧空,原是他召剑而来,转瞬又御剑而去。
寒峰之上空留雪花静静飞舞。
天元秘境是千百年前一个剑修陨落之后留下的秘境,江摇月对剑修这一块不是很明白,尾随了这帮年轻的修士一路,也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道是剑修留下的秘境,大约与她是无缘了——她一个道宗弟子,得到了剑道的传承有何用?怕是连最低级的铁剑都拿不起来。
但是这一路都跟来了,江摇月还是准备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若是能捞到一些什么边角料,也能拿去市场上换点灵石转圜一下,前段时间在黑市淘到一本九洲秘闻录花了她一大笔灵石,现在还在勒紧裤腰过日子。
雪原上有冰属性的异兽出没,还有一些寻常北境里没有的琪花瑶草,珍异之物。
江摇月一路上悄无声息地跟在剑宗众人之后,不能出手,只捡一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奇物。这是她平常一起下秘境捡垃圾的搭子跟她讲的一些赚钱小秘诀,真正能打动修士的高阶功法,灵珍灵植,兽丹兽骨都非高修不能轻易得之,像他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小修士又如何能取得那些天珍地宝呢,只能捡些稀少但是美丽的无用之物去换取一些猎奇之人的灵石,那人说这是奇货可居,江摇月直截了当说这就是在捡垃圾。那人也没有反驳,只笑眯眯的跟她一起捡各种各样的“垃圾”,然后去黑市上投机倒把,竟也真的有市场。
于是她也慢慢养成留意别人不要的鸡肋之物的习惯,偶尔还能捡个漏,江摇月挺满足的。
但是这次不知怎地,江摇月接连翻了五六个妖兽洞窟,竟一无所获。她又捏了一个隐匿符,暗暗纳闷:这次真是什么油水也捞不着,何时才能攒够出远门的盘缠?
想到这里,她轻轻抚了一下心口,那种难言的愁苦一直萦绕在心头。六十年,她跑遍了东隅的大小宗派,名动天下的秘境也去了,但都没有兄长的踪迹,这业障不除,如何能修无情道。
自从筑基之后再无进境,但是她的时间却不多了,筑基修士仅仅两百年寿命,太短了,而这世界太大,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兄长?修真界变幻无常,修士们千人千面,上天入地,见面不识的情况可太常见了。穷尽这个大陆都难以找寻,除非能得到寻人灵器,但那太贵了,江摇月一个贫穷筑基小道士,画符也不会,阵法机关术这些高深的道法她还没到门槛,越想越郁闷,就在她分神去看那帮剑宗弟子时,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那雪峰谷口。
九洲秘闻录里记载,雪原多白熊兽等灵智不高的妖兽,而谷里有寒影豹,这是一种十分棘手的高灵智妖兽,可以说是雪原上兽类里的无冕之王,要是出现一只,就够这些剑修们喝一壶的。
地面上有走兽,天空里也有飞禽。雪峰陡峭,上面盘旋着灰白毛眼神凌厉的鹰隼,那是一种高阶妖兽苍雪鸷。
不幸的是,这两种雪原上不怎么常见的妖兽都被这帮剑修给遇到了。
江摇月双眼发亮,一般秘宝附近灵气充沛,会吸引大量的兽类聚集,秘宝附近的土壤经过灵气滋润,也会长出一些灵花灵草,看这情形,这峡谷深处一定有宝贝,起码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那种。
然而前方的剑修们却沉了脸。
他们隐藏在一处山石后,尚未进谷,此刻正焦灼的商量对策。
“姚蓉师姐,看来这里是真的有东西,但是我们怎么过去?”那个修为仅次于姚蓉的男修问,就是嘲笑张君逸的方脸男剑修,他此刻摩挲着佩剑,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张君逸探头道:“从谷里走有寒影豹,从山上过去有苍雪鸷,哪边都不好对付。”
姚蓉思忖一下,果断道:“我们走谷底,寒影豹动作灵敏,相当于一名金丹后期修士,我们一定要留意它的攻击节奏,注意躲避。我先手攻击,吸引它的仇恨,你们注意集火。”
这个剑宗弟子的安排很好,他们一行七人都刚刚从筑基升上金丹,御剑之术都还不甚熟练,并且化神期以下的剑修差不多都是走近战攻击这个路数,在雪峰之上跟苍雪鸷对拼简直是自寻死路。而姚蓉自己修为约莫在金丹中期,由她去吸引寒影豹的仇恨,能抗住它的攻击,其他金丹初期的弟子负责集火补伤害,这个安排是当下最完美的方案。
江摇月的符箓是下山前师尊给她画的,除非是合体期大能,旁人轻易看不见她的存在。这符箓千金难求,作为一个保命得底牌,江摇月再缺钱也舍不得将师尊亲手为她画的符箓卖给别人。
这波是她捡了空子,前面有剑宗弟子将战场拉离了谷底,江摇月轻轻松松就挨着崖底走了进去,一路畅通,竟然没有别的机关危险。山谷尽头是一个剑冢。
一棵树冠巨大的蓝花楹在小坡上静静摇曳,雪光反射着莹莹蓝花,如梦似幻。树前矗立着一块碎石,隐约看得出来是一块碑石。石上铺满白雪,流转的银光柔和了锋利的棱角,石碑后插着一把剑,江摇月定睛一看,那把剑通体乌黑,只剑柄上一点金光,似乎是雕刻的什么纹路————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剑。
拂去落雪,江摇月看清了石碑上的字——是一段道宗典籍上的文字。
——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这是一段道宗先人有名的对话,大概意思是世界万物在本质上都是齐一的,没有差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以一种均衡并存的态度看待万物。而这一段话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说的是风,风能化万物,也与世界生灵相应和。
江摇月绕到石碑之后,那剑寂寂寥寥的立于碎石当中,干干净净清清冷冷,似乎在沉默着望着来人。
她缓缓伸手握住了剑柄。
“别动!剑上有剑气!”一声爆喝自身后传来。
然而来不及了,江摇月轻轻一用力,那剑就一声吟啸,行云流水般贴着她的手掌滑出剑鞘。
江摇月心下一紧,丹田暗暗运气准备抵御。却无事发生,雪花静静的飞舞,那剑被她握在手中,剑鞘也从碎石中弹出来,落在她脚边。
瞬息间那在她身后大喝的人也御剑而至,她转头看去,是一位身着深蓝色劲装的剑修,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气的长剑,双目寒意凛凛,此刻正皱眉打量她。
这人气息浑厚,修为高深,江摇月只一看便知这人是跟师尊一般的人物。
“你——”他看了江摇月片刻,沉吟:“你不是剑修?”话虽是疑问,但他已经肯定这个结果了。
在这样的高手面前江摇月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晚辈是道宗弟子,这柄剑是我无意拔出,若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说着将剑收入剑鞘,欲交给这人。
他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淡淡道:“你是哪位道长的弟子?”
江摇月抿了抿唇,心头暗道:“莫非真有冒犯到了?还要拿我到师门问罪?”
却听他道“六十年骨龄仍在筑基,你不是修道这块料。”顿了顿,他低沉的声音贯入她的耳朵“你愿意拜入剑宗修习剑道吗?我可以收你为徒,明霜是我在剑宗的尊号。”
嗯?江摇月一愣。
然而不待她反应过来,秘境竟如水墨一般逐渐褪色,这是秘境要坍塌的征兆。
明霜捞起她便御剑而出。
云层之上,风声凛冽。
江摇月却如履平地,没有任何不适。
明霜背对着她开口道:“这把剑名为吟风,是我千年前一位至交的本命剑。他陨落后千年,这把剑消失于世再无踪迹,直到前一段时间我隐隐有感到它的气息,但一直难寻其方位——你可知拔出它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江摇月真不知道拔出这把剑有什么意思,她研习道宗术法,周围都是天资卓绝的道长道姑,只下山历练偶有认识剑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刻板印象,对剑道懂得实在不多。
这样一把剑不是拔出来就拔出来吗?她之前还看过剑修们互赠宝剑。
说话间,江摇月无意识低头看见云下山峦起伏,银雪漫野,竟然是到了现实中的雪原,剑宗的大本营——北境。
脚下所御之剑向下俯冲,明霜的声音稳稳的传来,他说:“意味着它认你为主了。”
——剑宗山门
寒雪朝来战朔风,万山开遍玉芙蓉。
整座山脉峰峦迭起,绵延千里。自北而来的朔风被阻隔在外,风声呼号,在群山中回响。层峦叠嶂,奇峰突起。主峰如利剑直插云霄,秀色横千里,归云积几重。
高峻的石质山门屹立在山巅,碎玉琼花,雨雪霏霏,门前的石板路沿着蜿蜒陡峭的山势向下,隐没在半山的寒云里。门后是一片广场,主殿依山而建,拔地而起,在高高的白石台阶之上。
江摇月就浅浅晃了个神,人已经在剑宗的山门前了。
来来往往的剑宗弟子们穿着蓝色校服,多为贴身轻便的劲装,弟子身份不同,颜色深浅也不同。
明霜没有踏进山门,而是看着她:“这是剑宗缥缈峰,你手里这把剑的出世之地。”
却见一身棉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子抬头看着他,一双乌眸明亮极了。
“前辈的意思晚辈不太明白。我无意入秘境,也无意于此剑。若是前辈想要收回此剑,晚辈无话可说,双手奉上,我本是道宗漱雪真人门下弟子,更无意改换门派,可能因为这把剑造成了一些乌龙,还请前辈海涵。”说着,她将那柄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长剑呈给他。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能拔出这把剑的意义。我与你说不明白,随我去见齐水云。让他给你说。”明霜没有理她话里的意思,手指一动,掐了个决,很快传音过去。
齐水云江摇月是知道的,剑宗现任掌门,剑道魁首,是与道宗掌门松阳子齐名的仙门大能。
走出几步察觉到江摇月一动不动,转头,眉头微动:“跟上。”
“明霜前辈,此剑意义重大至此,我觉得这个事情应该禀明师尊,由他来与齐水云掌门商议后定夺。”
“漱雪?”明霜点点头,重新掐了个决,又传了一道音。
下一秒,江摇月腰间的传音符亮了起来。
她忙接起:“师尊?”
那边默了一瞬,一道如云如雪般清淡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在剑宗?”
“是,是明霜前辈看到我在天元秘境里拔出了一把剑,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那边淡淡嗯了一声,只道:“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