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苑。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值守的春柳和秋桂还在打盹,听得内室悉悉索索。
叩门入内,谢道清已自行起身。
秋桂低呼一声,忙凑近两步:
“我的小姐,您这是一夜未阖眼,怎得憔悴成这样?”
谢道清无力多说,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
“备水梳洗吧,今天你俩和我回清平侯府,夏荷留下守着院子。”
二人轻声应是,手脚轻敏地准备起洗漱用品来。
温度适宜的帕子敷在面上,谢道清又回想着昨日情形,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她本想与顾知检好好谈谈,二人互惠互利,向清平侯府报完仇,说不定还有机会拓展一下谢家商业商路……
可谁成想,那男人表面冷若冰山,内里竟是座活火山,轻轻一碰就喷发。
现在和离书没拿到,还被他怀疑身份,一想到未来可能的麻烦,她就一阵头痛。
春柳为她挽着发髻,低声禀报:
“侧妃,昨夜已将回门礼换过,按您吩咐的,面上的物件未动,把里面的尽数替换了。只是那鎏金首饰,小件着实不好找,有几件未能换下来。”
谢道清微颔首,想到柳家人发现这回门礼的场景,心头顿觉舒爽,嘴角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梳洗装扮完毕,再次上了那驾豪华的马车,未曾料到顾知检已经端坐在内。
王府车队驶向清平侯府,后头跟着满满一车的回门礼,还跟着数名小厮,扛着一只色泽金黄的烤乳猪。
路边的百姓看见这猪,纷纷惊叹:
“不愧是王爷,真是大手笔,别家都拎一条猪肉,信王竟然抬了一整只猪。”
“啧啧,侧妃这是滔天的恩宠啊!”
马车外热闹非凡,车内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顾知检面上神色几变,手指捏得微微发白,倏然深吸口气,打断了一路的沉默。
抽出微有些褶皱的信笺,递到她面前,语速极快的说道:
“昨日见谅,日后我自当会好好待你。”
这话他似乎自己练过多次,说得极为顺畅。
谢道清稍显困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那面上是规规整整三字。
和离书!
她心跳加速,屏吸轻轻抽出信纸,纸上字迹工整,右下角还有信王印信。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没成想一早便峰回路转,有这样的惊喜。
有了这封和离书,待了断与柳家和安国公府的恩怨,她便可以远离京城,安心回谢家,和父母兄长过自己的平静日子。
或许……说不定哪天还能找到回现代的法子。
她强压心绪,眼尾染上几分真心的笑意,看向顾知检,声音轻柔:
“多谢王爷成全,妾定将拼尽全力治好您。”
顾知检脸色未变,只轻咳一声,扭头面向车壁。
谢道清眼尖地看见这人微红的耳尖,心中不由好笑。不是说古代王爷上小学的年纪便通晓人事,这信王怎么还是如此纯情?
王府马车缓缓停在清平侯府外,柳忠正已候在门外。
元宝刚一通报,他便挂上和蔼地笑,两步上前行礼,可眼中的轻蔑却没有逃过谢道清的眼睛。
柳忠正瞧见那一车回门礼,笑意带上两分真心,招呼小厮把礼卸下。
对下这谢道清也有了些许好脸色,垂手躬身,把二人迎进正院。
还未踏进院子,二房柳忠成便远远快步走来,脸上堆起极致讨好的笑:
“殿下!您可算到了!阖府恭候您大驾多时了,您快快请进。”
柳忠正看着他谄媚的样子,鼻尖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带着几分轻蔑瞥了他一眼。
侧身挡在他面前,依旧微微躬身,引着二人进了正房。
正房内,除了瘫痪在床的清平侯,柳府众人齐聚。
顾知检和谢道清上座,众人依礼制匍匐在地,顿首叩地,行四拜大礼。
身侧迟迟没传来回应,谢道清微侧目,顾知检下颌紧绷,眉心微蹙。
她会意,轻拍他衣袖,见他点头,扬声说道:
“诸位请起。”
众人神色各异,柳忠正夫妇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春柳秋桂端着谢道清“亲手”缝制的护膝和荷包,送到柳氏夫妇面前。
柳夫人看着托盘里的物品,笑意微僵。丫鬟刚刚接过托盘,身旁柳进已经伸长脖子,探头望去,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这等货色也敢拿出手?”
边说边拎起托盘里的荷包,在手里把玩几圈,随手丢给了身后的小厮,面上带着轻蔑的笑:
“二姐,回门都不知带些体面东西?”
谢道清早就料到这场面迟早会发生,前世她拿着精心绣的鞋袜荷包,也是被这般下了脸面,柳婉柔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她被罚跪了一夜佛堂。
因此她今生出嫁前,便从嫁妆中捡了几样。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锐利,看着柳夫人,质问道:
“母亲可也觉得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
柳夫人也认出了这些下人用的绣品,面皮紧绷,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遮掩面上神色,声音发干:
“进儿你这孩子,侧妃娘娘的东西……自是好的。”
柳忠正也看出了柳夫人神色异样,急忙上来打圆场:
“进儿鲁莽!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
说着面朝顾知检,堆砌个笑脸:
“犬子胡闹,还请您海涵。”
柳进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在嘴里咕哝了几句道歉的话。
谢道清皱了皱眉,表情夸张:
“你说什么?听不清。”
柳进猛地站起身来,伸手颤抖地指向谢道清:
“你个粗鄙丑女!欺人太甚!”
柳夫人急急伸手拉他,他却似开闸泄洪般,嘴上不停歇。
顾知检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具震跳,滚落在地。
柳忠正眼看情势不对,箭步上前狠扇了柳进一个耳光,打得他踉跄跪地:
“殿下息怒!这逆子与娘娘姐弟情深才失了分寸,在下日后定严加管教。”
柳进猛地抬头看向柳忠正:
“爹!娘!你们明明让我……”
“啪!”
又一记耳光截断话音,柳忠正暴喝:
“逆子!请家法来!”
顾知检静静望着,等小厮气喘吁吁地端来家法跪到厅中,伸出骨节分明的左手,三指并拢,在桌案上重重一叩。
沉闷一响,屋内的人一头雾水,可顾知检身后的开阳和元宝却浑身一凛,只因刚才顾知检的手势,分明是打到晕死为止。
顾知检伸手搭上了谢道清手腕,轻轻握住,带着安抚的力量,声音微冷:
“罚。”
开阳元宝架起挣扎嘶吼的柳进拖向庭院。
柳忠正面色剧变,语气里一直带着的轻蔑终是消失无踪,长揖不起:
“殿下开恩!犬子年少无知……”
厅内只闻鞭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与少年嚎哭。
柳夫人攥紧帕子,泪落无声。
这时,一小厮远远跑来,扑跪在地:
“老爷!夫人!大小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