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整个凝滞如冰的房间,瞬间起了一丝波澜。
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诚,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眯起眼睛,看向那个斜倚在门框上的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月白色长袍,纤尘不染,与这间破败的杂物房格格不入。他手中一把玉骨扇,在这寒冬腊月里轻轻摇晃,扇骨温润,扇面洁白,不见一字一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
他明明在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李诚在京城横行多年,识人的眼力早已练就。眼前这人,衣着看似寻常,但那料子,是江南织造局专供皇室的“云锦”,一匹便值千金。更别提他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能养得出来。
“你是何人?”李诚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惕。
那年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倔强如狼的少女身上。
当他看清苏晚那张脸时,眼中那七分疏离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痛惜与怒火。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整个人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散发出一种比锦衣卫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锦衣卫们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所迫,竟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温……玉……”
床上的苏晚,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浑身一震,干裂的嘴唇里,无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是他。
是那个在她还未家破人亡时,曾许诺要带她去江南看杏花微雨的少年。是那个苏家被满门抄斩后,她以为也早已死在乱刀之下的,青梅竹马。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的心中,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彻骨的寒意与警惕。
是陷阱吗?
是顾长渊为了让她彻底卸下防备,而设下的,又一个残忍的圈套吗?
温玉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床边,蹲下身。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苏晚手臂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指尖却在离她肌肤一寸远的地方,微微颤抖着,停住了。
他眼中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们……对你用刑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耳语,却带着压抑的、毁天灭地的疯狂。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
顾长渊正闭目养神,感受着体内那股磅礴的生命力。忽然,一股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心脏处传来!
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一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愤怒与痛恨的情绪。
强烈、霸道、不讲道理。
他猛地睁开眼,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杂物房内。
李诚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无视自己的男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向前一步,手中的绣春刀“噌”的一声出鞘半寸,森然的刀光,映亮了他狰狞的脸。
“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滚开!”李诚的声音,阴狠毒辣,“这个女人,是摄政王殿下亲自点名要的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把她带走!”
“摄政王?”温玉终于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正眼看向李诚。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嘲弄。
“顾长渊吗?”他用扇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仿佛在思索,“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靠着出卖同袍、屠戮忠良,才爬上今天这个位置的……国贼?”
“你找死!”
李诚勃然大怒!“国贼”二字,比任何污言秽语都更能诛心!这是在公然否定摄政王权力的合法性,是在动摇国之根本!他再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手中的绣春刀瞬间出鞘,带着凌厉的刀风,直劈温玉的面门!
魏公公吓得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
苏晚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温玉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他前襟的瞬间,他手中的玉骨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扬。
“叮——”
一声脆响。
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竟被一把看似脆弱的玉扇,轻而易举地格挡住了。
李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可匹敌的力道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连退了三步。
他惊骇地看着温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
“李指挥使。”温玉收回扇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杀人。”
他顿了顿,桃花眼微微一眯,那眼中闪过的,是与他俊美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胆寒的戾气。
“所以,带着你的人,滚。”
李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
但是,摄政王的命令……
如果今天就这么空手而归,他毫不怀疑,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会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阁下武功高强,李某佩服。”李诚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不能退。他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打了个眼色,“但王爷的命令,我等不敢不从!兄弟们,布阵!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将此女带回王府!”
“是!”
十几个锦衣卫瞬间散开,手中的绣春刀,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刀阵,将小小的杂物房,围得水泄不通。
肃杀之气,一触即发。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温玉再强,也不可能在皇城根下,与整个锦衣卫为敌。
魏公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温玉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却不怒反笑。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手中的玉骨扇“唰”的一声合上,“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怕死了。”
他不再看李诚,而是转头,对吓得魂不附体的魏公公,温和地说道:“公公,劳烦,借你头上一根发簪一用。”
魏公公愣住了,下意识地从自己花白的头发上,拔下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木簪,颤抖着递了过去。
温玉接过发簪,夹在两指之间。
下一秒,他的身影,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月白色的残影,如鬼魅般,在刀阵中穿梭而过。
紧接着,是一连串“噗嗤”、“噗嗤”的、利器入肉的轻响。
当温玉再次回到原地,依旧斜倚在床边时,那十几个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已经全部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脸上,还保持着前一秒的凶狠表情,但每个人的咽喉处,都多了一个细小的、深不见底的血洞。
血,正从那血洞里,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一个接一个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整个房间,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所笼包。只剩下李诚一人,还握着刀,站在原地,浑身抖如筛糠,脸上血色尽失。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个手里捏着一根还在滴血的木簪、脸上却依旧带着三分笑意的玉面阎罗,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你究竟是谁?!”
温玉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床上那个同样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苏晚,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他伸出手,这一次,终于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晚,别怕。”
“我带你走。”
也就在他握住苏晚手腕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摄政王府,顾长渊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混杂着安心与依赖的暖流,通过那道无形的连接,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心底。
那是……另一个男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