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丹炉惊雷(1 / 1)

雨后的摄政王府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草木清气,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这味道很淡,被更浓郁的、从府邸深处某个方向飘散过来的奇异药气所覆盖——那是各种矿石、草木甚至金属被反复烧灼后混合成的复杂气息,带着点辛烈,又透着一丝令人喉头发紧的甜腻。

江玥被春桃搀扶着回到“听雪轩”时,脸色依旧是那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几缕碎发。春桃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又忙不迭地去倒热茶。

“小姐,您先喝口热茶压压惊,奴婢这就去请府医!”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藏经阁那惊魂一幕吓得不轻。

“不必了。”江玥的声音细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她微微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只是吓着了,歇歇就好。你去小厨房,让他们熬碗安神汤来便是。”

春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只是虚弱受惊的模样,这才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室内恢复了安静。窗外雨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玥依旧维持着那副惊魂未定的柔弱姿态,呼吸轻浅,胸口微微起伏。然而,她垂落在软榻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指尖却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那是北燕军中用于短距传递紧急讯号的暗码。

她在等。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恭敬的通报:“王爷到!”

门帘被挑起,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室外清冽的空气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走了进来。萧彻今日依旧穿着宽大的道袍式外衫,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更衬得他面容如玉,只是那眼神,却比窗外的秋阳还要清冷几分。他手中随意地捻着一小撮东西,橙红色的粉末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显得格外刺目。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软榻上“虚弱不堪”的江玥身上,唇角似乎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反而让那双深邃的眸子显得更加莫测。

“王妃今日受惊了。”萧彻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慵懒的磁性,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缓步走近,那股子复杂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男性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本王刚从普渡寺回来。”他停在软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指尖轻轻一弹,那撮橙红的粉末簌簌飘落在地砖上。“静安师太说,是经幡年久失修,固定铜环锈蚀断裂,才酿成此祸。”

江玥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身体却“无力”地晃了晃,只能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息:“劳烦王爷挂心…妾身…妾身无碍。只是可怜了周嬷嬷…”她声音哽咽,带着真切的悲戚,“都是为了护我…”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欣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那苍白,那惊惧,那劫后余生的脆弱,都表现得恰到好处,毫无破绽。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却像不经意般扫过整个房间。

“王妃这‘听雪轩’,倒是清雅别致。”他忽然话锋一转,踱起步子,目光掠过墙角的多宝阁,掠过窗边的琴案,最后落在那张靠墙放置的、略显古旧的黄花梨书桌上。桌上堆着几卷书,还有一沓素白的宣纸,压着一方青玉镇纸。

江玥的心,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猛地一沉。袖中紧贴腕骨的冰冷匕首,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戒备,寒意更甚。那书桌抽屉的最底层,压着她昨夜刚刚默画出来的一张燧发枪关键机括的草图!虽然做了伪装,夹在一堆临摹的佛经和花样子里,但若被有心人仔细翻查…

“不过是些女儿家的消遣之物,杂乱无章,恐污了王爷的眼。”江玥的声音越发低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

萧彻却像没听见,径直走到了书桌前。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桌面上摊开的一卷《心经》摹本,笔迹娟秀工整。指尖滑过冰冷的青玉镇纸,然后,轻轻搭在了书桌中间那个最大的抽屉铜环上。

那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檀香的气息、残余的药味、雨后草木的清冷,都变得无比清晰。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萧彻指节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的青白色。

江玥全身的肌肉在宽大裙袍下无声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袖中匕首的锋刃,已悄然滑出寸许,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她温热的腕部皮肤。她的呼吸依旧保持着受惊后的轻浅频率,只有那双低垂的眼帘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光——那是属于北燕女帅江离的、决绝的杀意。只要他拉开那个抽屉,下一瞬,袖中淬毒的匕首,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咽喉!即便暴露身份,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火器图纸落入南梁摄政王之手!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沉重的鼓点,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萧彻的手指搭在冰凉的铜环上,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纹路和细微的锈蚀感。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薄薄的木板,落在抽屉深处。他能感受到身后软榻上那看似柔弱躯体里瞬间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警惕与杀机,像一张无形的、淬满毒液的网,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冰冷刺骨。那感觉…竟有些熟悉,如同多年前北疆雪夜,被孤狼在暗处锁定的瞬间。

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玩味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就在江玥的指尖即将扣紧匕首握把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王府西北角的方向传来!那声音沉闷无比,却又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狂暴力量,瞬间撕碎了听雪轩内凝滞的空气。紧接着,是砖石瓦砾哗啦啦倾泻坠落的刺耳噪音,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和混乱的惊呼!

脚下的地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巨大的声浪和气浪冲击而来,窗棂上的雕花木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江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惊得身体一晃,下意识地抓住了软榻的扶手。而站在书桌前的萧彻,身体也猛地一晃,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搭在抽屉铜环上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他脸上那点惯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山雨欲来的凝重,眉宇间骤然凝结起属于南梁摄政王的凌厉锋芒。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锐利地射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王爷!王爷!”一个灰头土脸、道袍被燎焦了大半边的中年道士,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听雪轩,正是萧彻颇为倚重的“炼丹师”玄清道长。他脸上沾满黑灰,胡子被烧卷了一截,狼狈不堪,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惊惶而变了调:“炸…炸炉了!‘九转紫金丹’…丹炉…丹炉炸了!观…观星阁塌了一角!”

萧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周身瞬间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他不再看江玥一眼,甚至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袍袖一拂,大步流星地就往外冲去,步履间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和急迫。玄清道长连滚爬爬地跟在他身后。

那股奇异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各种金属燃烧的浓烈焦糊气味,随着涌入的空气,猛地灌满了整个听雪轩,霸道地盖过了所有的檀香与药气,刺鼻得令人窒息。

江玥依旧靠在软榻上,维持着受惊的姿态,脸色苍白。她看着萧彻消失在门帘外的背影,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烈到极致的硝烟与硫磺味,冲入她的鼻腔,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

这味道…太熟悉了。

前世在北疆,她曾秘密主持过一个小型的火药作坊,试图改良军中火器。每一次失败的爆炸后,空气中弥漫的,就是这种毁灭与新生的气息——刺鼻,呛人,带着焚烧一切的霸道和一丝…隐约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西北角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滚滚黑烟腾起。惊魂未定的柔弱从她眼底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

炼丹?九转紫金丹?

呵。

江玥的指尖,轻轻拂过袖中匕首冰冷的刃身,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窗外,王府西北角的方向,混乱的呼喊声、奔跑声、泼水声交织成一片,浓烟依旧升腾。那股浓烈呛人的硝烟味,如同无形的宣告,弥漫在摄政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也沉沉地压在江玥的心头。

这南梁的深宅,这看似昏聩求长生的摄政王,底下藏着的东西,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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