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犬”——他很清楚自己在卢提督（卢振宇之父）眼中的价值。
世代海军名门的骄傲，迫使提督将梦想成为文人的儿子强塞进军校。
卢振宇始终格格不入，成了军中某些“掠食者”眼中的肥羊。
直到柯世安被安排与他同住一室（这在世家子弟普遍享有单间的军校实属罕见），情况才改变。
得知这是“上面”特意安排的那天，柯世安便明白了。
卢提督这柔弱的儿子，是送到他手上的“投名状”，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此后，卢振宇虽仍需努力洗刷“废物”的标签，但至少再无人敢肆意欺辱。
这变化，始于某高年级生当众羞辱卢振宇，被柯世安一脚踹飞数颗门牙之后。
与卢家的“交情”，以及由此编织的、日益华丽的人脉网，进一步巩固了他在水师内部的根基。
他和卢振宇的关系，稳固如同他得到的回报——庇护与资源的交换。
“这就去见她？”卢振宇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盛开的春花，意指即将到来的会面。
阳光透过花枝，在柯世安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嗯。”他简短应道。
“千万小心，别被缠上，世安。”
卢振宇忧心忡忡，凑近了些，“就算有点宗室血统，沾上这种女人也后患无穷！眼看林珊那边离婚官司就要落定，南洋林家的船运股份……那可是块肥肉！要是让林老爷子知道你摊上这破事，起了嫌隙，觉得你麻烦缠身不是良配，煮熟的鸭子飞了……”
“振宇。”柯世安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卢振宇识趣地闭上嘴，做了个拉上封条的手势。
两人在水师司令部门前道别。
按常理，柯世安该进去处理上午积压的公文，但今天那位“尊贵”的林小姐占据了他整个下午。
“走个过场，尽快了结。”——柯世安的想法与卢振宇不谋而合。
他甚至盘算着处理完这桩麻烦就申请调往南洋或北洋的巡防舰队。
前线虽险，却是立功升迁、远离是非的良机，对他并无损失。
待玉格格顺利嫁人，摄政王自然消停。
之后，再与恢复自由身、重获林家支持的林珊联姻，才是他精心布局的完美结局。
当连接司令部门岗与主楼的大道上那座铸铁大钟沉闷地敲响下午两点整的报时声时，柯世安依然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漫步在春日午后耀眼的阳光里，朝着霞飞路的方向走去。
花朝时节，暖风熏人欲醉，带着花草的甜香。
他……不来了吗？
林晚晴又一次悄悄打开那只老旧的、表壳磨得发亮的黄铜怀表。
细长的指针清晰地指向两点二十分。
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许久，对面的座位依然空着。
到了此刻，柯世安的傲慢无礼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她将怀表藏回手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好奇和难言的窘迫，再次打量四周。
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方桌，锃亮的银质刀叉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细颈玻璃瓶中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装饰着繁复石膏花纹的穹顶高阔，训练有素、穿着黑色马甲的侍者无声地穿梭其间。
衣着考究、低声谈笑或享用美食的客人，以及餐厅一角那位穿着燕尾服、技艺精湛的钢琴师指尖流淌出的悠扬旋律（似乎是舒伯特的某支小夜曲）。
一切都如此优雅、精致、光鲜亮丽，与她格格不入。
既然本就不打算来，为何要约在这样显眼的地方？
林晚晴望着这个将她隔绝在外的华丽世界，心头涌起一种被当众晾晒、惩罚的难堪。
柯世安预订的位置极佳，甚至有些刻意——
位于西餐厅最内侧，毗邻敞亮的玻璃露台，能将饭店精心打理、花团锦簇的法式花园和中央汩汩喷涌的雕塑喷泉尽收眼底。
这也意味着，这里是餐厅里最易吸引好奇目光的焦点之一。
林晚晴打定主意再等最后十分钟。
她不安地想着是否该点些什么，毕竟占了人家的位置。
点杯最便宜的红茶？
可在这如坐针毡的境地下，她毫无品茶的心思，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难熬。
就在这时，餐厅入口处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短暂地遮挡。
一名身着笔挺的深蓝色北洋海军军官常礼服、肩章闪亮的男子出现在那里。
那军官身量极高，肩宽背阔，站姿如标枪般挺拔，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冷硬。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全场，随即向迎上前的西装领班低声询问了几句。
餐厅里不少客人的目光，连同林晚晴的，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他。
军官在领班的指引下，穿过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餐厅，步履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富有节奏感的步伐。
他虽未刻意加快脚步，但那份克制中透出的力量感和不容忽视的气场，让沿途的交谈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不……不可能……
林晚晴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股强烈到让她眩晕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那个在肮脏赌场摇曳灯光下、眼神冷漠地赢走她的男人身影，正一点点与眼前这位气势迫人、肩章闪耀的军官重合！
同样是海军，同样高大得少见，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掌控一切的冷峻感……
可一个混迹后巷赌场、参与下流赌博的军官，怎可能是立下赫赫战功、报纸上颂扬的帝国英雄柯世安舰长？这联想太过荒谬！
林晚晴极力否认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军官已踏上通往露台的短短台阶。
尽管承受着众多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他依旧目不斜视，从容自若，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是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是他。
当军官最终停在林晚晴桌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那冰冷如实质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时，林晚晴脑中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彻底粉碎！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倾泻而下，将整个露台染成一片耀眼的、近乎虚幻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