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里长出了金疙瘩!
这消息,一夜之间就在陈家村炸开了锅。
可陈家的院子里,光景却分了两重天。
大房门前,刘芬拿着扫帚,一下下使着劲,恨不得把地皮都扫下一层来。
她腰杆挺得溜直,下巴颏扬着,有村民路过打招呼,她就笑呵呵地应一声,那嗓门都比往日大了不少。
不远处的墙根底下,陈建国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把那张刻满风霜的脸都熏得有些模糊。
他嘴里咧着个笑,嘿嘿的,又有点儿不敢信。
时不时瞅一眼墙角那堆土豆,再瞅瞅主屋紧闭的门,只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大房这边是满面春风,二房那边,天就是阴的。
周兰在灶房里捅咕着灶膛,烧火的棍子戳得噼啪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跟谁怄气。
院子角落里,陈灵儿一把米撒出去,鸡群“咯咯哒”地抢成一团。
她人是看着鸡,那眼神却能剜人一块肉,死死地钉在主屋门上。
凭什么?
凭什么陈念那个丧门星能跟着老虔婆吃香喝辣,她就得在这儿喂鸡?
那堆土豆,也该有她陈灵儿一份!
就在这时候,“哐当”一声,院门被一把推开了。
村长赵铁柱背着手,板着张脸走了进来。
他身后头,还跟着几个村干部,再后面,乌泱泱全是来看热闹的村民,一下就把个小院子给塞满了。
院里的空气,瞬间就僵住了。
刘芬脸上的笑一下就收住了,赶紧迎上去。
“村长,您怎么来了?”
赵铁柱压根没搭理她,那双眼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堆土豆上。
他眼皮子跳了一下。
虽说早就听说了,可亲眼瞅见这么一大堆,还是有点儿……
压人。
“秀英嫂子呢?”
赵铁柱的声音很沉。
“吱呀——”主屋的门开了。
陈秀英拄着拐杖,被陈念扶着,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
她也不吭声,就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抬眼瞅着赵铁柱,脸上没啥波澜。
“铁柱来了,坐。”
赵铁柱没坐,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堆土豆。
“秀英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光他想问,院里所有人都想问。
一双双眼睛全盯在了陈秀英身上。
“村长,您可得好好问问!”
不等老太太开口,周兰就从灶房里窜了出来,往地上一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堆土豆嚷嚷开了。
“那可是盐碱地,怎么就长出东西来了?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乎法子!这玩意儿吃下去,也不怕遭天谴!”
她这话,是存心要把事情往邪路上引。
陈秀英眼皮都没撩一下,端过陈念递来的水碗,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碗放下,她才开了腔。
“铁柱,你问的是土豆,还是地?”
赵铁柱一噎,含糊道:“都问。”
陈秀英笑了,那笑里有种旁人看不懂的门道。
“这地,不是废地。”
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它能试人心。”
“谁孝顺,听老娘的话,没那些花花肠子,让他去开荒,他就傻乎乎地去卖力气,这地就认他,就给他长金疙瘩。”
她说着,眼风扫过大儿子陈建国。
陈建国立马把胸膛挺得更高了,脸涨得通红,全是光彩。
“谁要是不孝顺,一天到晚惦记分家的事儿,心里头腌臜,这地啊,就跟他犯冲。”
她那眼神,直勾勾地戳向角落里脸都白了的陈建军两口子。
“那种人,别说让他去种,多看一眼,都怕脏了这块灵地,要倒血霉的。”
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人心里扎!
村民们“嗡”的一声,院子里顿时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就说嘛,建国这人老实孝顺,老天爷都开眼了!”
“那这么说,陈建军那家子……活该!”
周兰被这些话和指指点点的目光戳得浑身哆嗦,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愣是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赵铁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一个党员,哪信这些个东西。
可……
他瞅瞅那堆实打实的土豆,再瞅瞅陈老太那双啥都看透了的眼睛,心里头第一次犯了嘀咕。
这科学解释不通,难道……
真就出在人心上?
“秀英嫂子,不管咋说,你在盐碱地种出粮食来,这是天大的好事,是给咱们村争光了!”
赵铁柱回过神,决定绕开这玄乎的话茬,“这个法子,您看……”
“没啥法子。”
陈秀英不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话说得死死的。
“就是我这老婆子做了个梦,梦见我家那死鬼老头子了。他说,看建国这孩子心诚,从下头给咱们家刨了口饭吃。”
她叹了口气,一脸的悲悯。
“这都是祖宗积德,我哪有什么法子哟。”
这话一说,把所有人的嘴都给堵死了。
你还能跟人家祖宗显灵去掰扯道理?
赵铁柱是彻底没辙了。
这老太太,真是个人精!
眼看时机到了,陈秀英又扔出一个响雷。
“铁柱啊,我一个老婆子,得了祖宗这么大的恩惠,也不能自个儿揣着。”
“这样吧,这些土豆,我拿出一百斤,捐给村里。让家家户户都尝个鲜,也算都沾沾咱们老陈家祖坟冒青烟的喜气。”
一百斤!
人群“嗡”的一下,彻底炸了。
这年头,一百斤土豆,那可是救命的粮!
“陈老太这人,敞亮!”
“这是菩萨心肠啊!”
连赵铁柱都动容了,郑重地对着陈秀英点了点头。
“嫂子,我代表全村,谢谢您!”
这事儿,最后就这么过去了。
陈老太在村里的威望,那是坐着火箭往上蹿。
村民们抬着一百斤土豆,一个个喜笑颜开地散了。
临走前,赵铁柱回头深深地瞅了陈秀英一眼,嘴唇动了动,最后啥也没说,走了。
院子里,总算安静了。
大房一家人围着剩下的土豆,刘芬拉着陈建国,已经开始合计着在哪儿挖个新地窖,好把这些宝贝存起来。
就在这时,陈秀英手里的拐杖“笃”的一声,重重敲在地上。
满院子的喜气,说停就停了。
所有人都望向她。
“谁敢拿去吃一个试试?”
老太太的声音里没一点儿温度。
大房的人全傻眼了。
陈秀英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定在那堆土豆上,一字一顿。
“都给我听清了。”
“这些,不是吃的。”
“是钱。”
“是咱们家以后盖新房、扯新布、让念念和她弟上学的本钱!”
这两个字,在陈建国和刘芬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陈秀英不再管他们,转身对陈念招了招手。
“念念,过来。”
“从明天起,你跟着我,咱们把这些金疙瘩,分一分,算一算。”
她拉过孙女瘦弱的肩膀,一字一句,分量砸得人心里发颤。
“奶要教你的,是管家的本事。”
“更是挣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