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谷中岁月长(1 / 1)

从银矿回来的那个傍晚,静心谷下了场暴雨。雨点砸在观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逝去的魂魄送行。寒牙坐在药田边的石亭里,看着雨幕中的紫苏田,叶片被雨水洗得发亮,紫莹莹的,像极了当年天蓝村的夜空。

李狗蛋端着碗姜汤进来,身上还带着湿气:“道长,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周老板在观里给念安讲故事呢,那小子听得眼睛都直了。”

寒牙接过碗,姜汤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最近添了副老花镜,是周老板托人从江南捎来的,镜腿上刻着个“苏”字,和他襁褓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周老板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用力。”李狗蛋挠挠头,“他说等伤好了,要在谷里开个药铺,跟小石头一起种草药。”

寒牙笑了笑。周鹏的儿子果然和他一样,对药草有着天生的亲近。这半年来,青年几乎长在了静心谷,白日跟着小石头侍弄药田,夜里就缠着寒牙问东问西,问玄清教的旧事,问周鹏的过往,问寒牙这双眼睛的秘密。寒牙总是拣些轻松的话说,那些血腥的、沉重的,便埋在心底,像药田深处的陈年老酒,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抿一口。

“对了,洛城的张夫人又送东西来了。”李狗蛋想起什么,“说是小少爷考上了童生,特来谢您当年的指点。”

寒牙想起那个总闹夜的孩子,如今怕是已经能背《三字经》了。他从石亭的石桌上拿起本医书,书页里夹着张字条,是周老板写的:“紫苏配艾草,可治风寒,亦能安神。”字迹清隽,和周鹏当年在药箱上写的批注很像。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谷口的老槐树镀上了层金边。寒牙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左眼——血瞳里的白纹早已消失,只剩下温润的红,像块浸了水的玛瑙。这半年来,他几乎没再动用过看透邪祟的本事,只在给村民看诊时,才会偶尔睁开血瞳,看看他们体内的病灶。

“道长,念安把您的玉佩拿去玩了。”李秀莲抱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摘的豆角,“我让他还,他非说这是‘会唱歌的石头’。”

寒牙跟着她往观里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念安坐在周老板腿上,手里攥着那串玉佩,正摇得叮当作响。小家伙已经七岁了,梳着两个羊角辫,眉眼像极了李秀莲,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

“周大哥,你看这玉佩上的字。”念安指着“李”字,“狗蛋哥说,这是他爹娘留给他的。”

周老板笑着点头:“对,这每块玉佩都藏着个故事。等你长大了,道长会讲给你听的。”他抬头看见寒牙,起身笑道,“道长,我配了副新的药方,您帮看看行不行。”

药方是用桑皮纸写的,上面列着紫苏、艾草、还魂草等几味药,是治风寒的方子。寒牙看了看,提笔在“还魂草”旁添了个“蜜炙”,笑道:“这草性烈,蜜炙后能中和些药性,老人孩子喝着不刺激。”

周老板眼睛一亮:“还是道长想得周到。我爹生前总说,用药如用兵,得因人而异。”

寒牙心里微暖。这半年来,青年总爱提“我爹说”,像是在透过他,与周鹏对话。寒牙也乐得听,那些被时光冲淡的记忆,在一次次提及中,渐渐变得鲜活——周鹏第一次帮他晒药时笨手笨脚的样子,第一次用阴气帮他挡煞气时紧张的声音,离开前那句“好好活着”的叮嘱……

“对了,洛城的赵文书捎信来,说那个被抓的右使,在牢里疯了。”周老板话锋一转,“整天喊着‘教主回来了’,还说要在重阳那天,用洛城百姓的精血献祭。”

寒牙放下药方,眉头微蹙。重阳是血祭阵的好日子,他不得不防。“张司令那边有动静吗?”

“张司令已经让人加强了防备,还说要请您去洛城坐镇。”周老板递过封信,“这是他亲笔写的。”

信里的字迹苍劲有力,说洛城最近不太平,夜里总有人看见黑影在城隍庙附近徘徊,怕是玄清教的余孽又在作祟,恳请寒牙去洛城帮忙。寒牙看着信末的落款,想起五年前那个在矿道里举枪的汉子,如今鬓角也该添了白发。

“我去趟洛城。”他站起身,往背篓里装了些常用的符纸和草药,“你们在谷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狗蛋立刻站起来:“我跟您一起去!”他如今已是个挺拔的青年,腰间常佩着那把桃木剑,剑鞘上的“守正”二字被摩挲得发亮。

“在家守着。”寒牙拍了拍他的肩,“看好药田,别让念安往紫苏地里踩。”

周老板笑道:“我陪道长去吧,正好去洛城的药铺进些药材。”

寒牙点点头。有周老板在,或许能从他身上的正气,察觉到些邪祟的踪迹。

洛城的变化很大。街道拓宽了,两旁的店铺换了新招牌,连城隍庙都翻修过,朱门金匾,比当年气派了许多。张司令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军装依旧笔挺,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些,见到寒牙,老远就拱手:“道长,可把您盼来了!”

“张司令客气了。”寒牙笑了笑,目光扫过城隍庙的方向。左眼的血瞳微微发烫,视线里,庙顶的琉璃瓦上缠着层极淡的黑气,气中夹杂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是玄清教的“迷魂香”,只是比当年淡了许多,像是被什么东西中和过。

“庙里的住持换了,是个江南来的老和尚,法号慧能。”张司令边走边说,“听说很有本事,来洛城半年,就把城隍庙打理得井井有条。”

寒牙心里一动。江南来的和尚?他想起周鹏说过,他投胎的药铺就在江南的寺庙附近。

城隍庙的香火很旺,香客络绎不绝,香炉里的烟笔直地往上飘,带着股清雅的檀香,闻着让人神清气爽——显然是被人用艾草净化过,冲淡了迷魂香的药性。

“慧能大师正在后院打坐。”小和尚领着他们往后院走,“他说今日会有贵客来,特意吩咐过。”

后院种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石亭,亭里坐着个老和尚,穿着灰色僧袍,正在闭目打坐。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寒牙身上,笑了:“寒牙道长,别来无恙?”

寒牙愣住了。老和尚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师傅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沉静得像潭深水,能看透人心。

“大师认识我?”

“二十年前,在天蓝村的废墟旁,我见过你。”老和尚叹了口气,“那时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你师傅抱着你,站在火堆前,对我说‘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寒牙如遭雷击。原来当年救他的,不止师傅一个!

“我是你师傅的师弟。”老和尚轻声道,“当年他为了护你,被玄清教的人追杀,临终前把你交给我,让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养大。我本想带你回江南,却在路上遇到了你师傅的老友,也就是静心谷的老道士,他说那里最安全,我才把你交给他。”

寒牙的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从出生起,就有无数人在默默守护着他——师傅,慧能大师,静心谷的老道士,还有那些素未谋面的好心人。

“玄清教的余孽……”

“已经处理干净了。”老和尚打断他,“那个右使是装疯,想趁机在牢里炼煞,被我用艾草熏醒了,现在已经招供,说重阳的献祭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偷走城隍庙的镇魂玉。”

镇魂玉?寒牙想起当年在张府见过的玉佛,佛眼处的黑珠就是镇魂玉的仿制品。

“玉在我这里。”老和尚从袖里摸出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佛”字,“这玉能镇百邪,玄清教的人觊觎了多年,这次总算没能得手。”

寒牙看着玉佩,突然笑了。他想起自己胸前的三块玉佩,想起周老板的药箱,想起慧能大师的禅语,原来这乱世里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像串珠链,一环扣着一环,把善意和正气,代代相传。

从城隍庙出来,周老板看着寒牙,突然笑道:“道长,我爹生前说,等他转世,要在静心谷种满桂花,等花开时,就请您喝桂花酒。”

寒牙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那半块桂花糕还在,只是已经干硬,却依旧能闻见淡淡的香气。“好啊,等重阳那天,我们就回静心谷,酿桂花酒。”

重阳那天,静心谷的桂花开了。金黄金黄的花瓣落满了药田,空气中飘着甜甜的香气。寒牙坐在观前的石凳上,看着李狗蛋教念安练剑,小家伙的剑法学得有模有样,只是总被花瓣迷了眼,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老板和小石头在药田边酿酒,桂花和糯米的香气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李秀莲在灶房忙碌,锅里炖着鸡汤,香气飘出老远,勾得念安直往灶房跑。

寒牙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左眼。血瞳里的红已经很淡了,像块蒙了尘的玛瑙,却依旧能看清药田深处的艾草,看清孩子们眼中的笑意,看清这谷里的岁月静好。

他想起师傅的话:“乱世里,最缺的不是斩妖除魔的本事,是能守住人心的眼睛。”

他想,自己做到了。

夕阳西下时,周老板端着杯桂花酒过来,递给寒牙:“尝尝?我按我爹说的法子酿的。”

酒液金黄,带着桂花的甜香,喝在嘴里,暖融融的,像极了静心谷的春天。寒牙看着谷里的众人,看着飘落的桂花,看着远处的青山,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师傅说的“正道”——不是斩尽杀绝,而是守着一方天地,种药,酿酒,教孩子向善,让岁月在平静中,慢慢治愈乱世的伤痕。

周老板看着他,突然笑道:“道长,我爹说,他会化作谷里的风,守护着这里的一切。”

寒牙抬头,正好有阵风吹过,吹落了几朵桂花,落在他的酒杯里,像撒了把碎金。他笑了笑,举起酒杯,对着谷里的风,轻轻碰了碰。

谷外的乱世或许还未结束,但谷里的岁月,已经足够长,长到能让希望生根发芽,长到能让善意代代相传,长到能让每个守护着这片土地的人,都在岁月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寒牙喝了口桂花酒,甜香漫过舌尖,像极了那年在洛城,周鹏递给的那半块桂花糕。他知道,只要这谷里的桂花年年盛开,只要药田的香气岁岁不散,那些逝去的人,那些牵挂的事,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夜色渐深,观前的灯笼亮了。李狗蛋在教念安认草药,小石头在整理药箱,周老板在酿新的桂花酒,李秀莲在灯下缝衣裳,寒牙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

左眼的血瞳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红光,像颗藏在岁月里的星,安静地,守护着这片谷,这片人,这片来之不易的,静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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