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其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瘦却麻利的背影。
她动作熟练地从墙角一个旧冰箱里拿出几样普通的蔬菜和一小块肉,打开一个有些年头的煤气灶。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
锅铲碰撞的声音,食材下锅时“滋啦”的爆响,很快交织在一起,盖过了屋外的嘈杂和两人之间那份沉重的沉默。
小小的空间里,一股温暖而诱人的香气开始弥漫、升腾。
这香气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踏实感,霸道地驱散了空气里残留的霉味和冰冷。
江其珩的胃,被这香气勾得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
他这才惊觉,自己从南城驱车数小时赶来,又在登记处经历那场撕心裂肺的闹剧,再到被拖来这破屋,早已饥肠辘辘。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感瞬间席卷而来,让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
他沉默地拉开那把折叠椅,坐了下来。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在小小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白皙的颈侧。她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不是在陋室做饭,而是在经营着一方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
这强烈的反差——破败的环境与这满溢的、温暖的食物香气——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动人的画面。
不过短短二十几分钟,言洛心已经端出了三菜一汤:一盘青翠欲滴的蒜蓉炒时蔬,一碗色泽红亮诱人的红烧肉,一碟家常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小锅热气腾腾、飘着蛋花和紫菜的清汤。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摆在那张掉了漆的旧木桌上,竟显得格外丰盛和温馨。
“条件有限,将就吃点吧。”
言洛心将盛好的米饭放在江其珩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香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江其珩的鼻腔,刺激着他空荡荡的胃。他拿起筷子,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但速度却比平时快了许多。
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软糯入味,肥而不腻,恰到好处的酱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他又尝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口,鸡蛋滑嫩。简单的家常味道,却在此刻胜过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
他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吃着,甚至顾不上说话。身体的饥饿和这意外美味带来的满足感,暂时压过了心头的混乱和沉重。
言洛心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点,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很快,江其珩面前的碗就见了底。他看着空空的碗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根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还没问你,”他看向言洛心,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真切的疑惑,“你是厨师吗?”这手艺,绝非一日之功。
言洛心正小口喝着汤,闻言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自嘲又温柔的弧度,摇了摇头:“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汤碗里漂浮的蛋花上,声音轻轻的,像在说给自己听,“只是平常……总得哄着自己好好吃饭罢了。”
哄着自己好好吃饭?
江其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这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小屋,再联想到她之前提到父母离婚扔他一人在这破房子的只言片语……
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学着照顾自己,学着用食物和烟火气,去填补那份巨大的空洞和孤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练就了这身好手艺,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为了……哄自己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这份认知,比任何精致的礼物都更沉重,也更直接地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审视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影子——坚韧、独立,又带着让人心疼的温柔底色。
他沉默了。
原本那些关于身份、关于麻烦、关于离婚的考量,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言洛心收拾好碗筷,打破了沉默:“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她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是我……明天要回学校一趟,把宿舍里最后的东西搬回来。毕业了,得彻底告别校园,以后……就真正是个社会人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校园的不舍,也有一丝对未来独立的坚定。
江其珩立刻想到了自己停在登记处附近的车。“我有车,”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停得不远,我可以去帮你搬。”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表达一点“不麻烦”的方式。
言洛心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不用了。”她抬眼看他,眼神清澈而平静,“东西不多,我自己可以的。今天……已经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我不想给别人造成太多麻烦。”**
又是这句话。她总是这样,把界限划得分明,独自承担着一切。
江其珩看着她,那句“我不是别人,我是你丈夫”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压住。
这个身份,此刻说出来,只会显得更加讽刺和沉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没再坚持。
夜色更深了。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言洛心默默地从墙角一个旧衣柜里翻出一套看起来最新、最干净的床单被套——虽然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你……睡床吧。”
她把床单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我睡沙发就好。”她指了指角落里那张更小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沙发的旧躺椅。
江其珩的目光扫过那张单人床,再看看那张破旧的躺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让一个女孩子睡那种地方?
“不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我睡沙发。”他径直走到那张旧躺椅边,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那躺椅显得更加可怜巴巴。他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矜贵,与这环境依旧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