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军带着他的二十个工人走进建材市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姜经理。”他走进铁皮房,“人我都带来了,手艺你放心。”
程大勇打量了一下这群人:“干多久了?”
“最短的三年,最长的十年。”
周学军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平尺,掂了掂,“我的人,活儿要是差了,我亲自返工。”
姜晚舟笑了:“那以后验收的事,就麻烦周哥和程工一起盯了。”
周学军挑眉:“行啊,程工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当天晚上,姜晚舟特意请客,在小饭馆摆了两桌,还上了几瓶二锅头和一大盆红姐做的卤味。
“周学军手底下这些人,看着就精神。”
姜晚舟递了杯茶给程大勇,程大勇接过杯子。
“干水电的老李我认识,去年棉纺厂改造,他布的线现在都没出过毛病。”他顿了顿,“就是太闹腾。”
确实闹腾。
周学军正举着酒瓶:“从今儿起,咱们就是巧工匠的人!姜经理给饭吃,程工把关质量,谁要是偷奸耍滑,就是跟我周学军过不去!”
姜晚舟看着工人们涨红的脸,心想这可比她拿着登记本挨个讲规矩管用多了。
那天和周学军聊完,她就知道这个满身江湖气的包工头,会是巧工匠最需要的助力。
现在算上这批人,他们已经有近两百号工人,阳光花园的活刚干到三分之一,附近几个新建小区又陆续找上门来。
第二天。
姜晚舟在铁皮房墙上挂了块小黑板:程大勇主管技术验收,周学军负责人员调度,瓦工、水电、木工、油漆按人分组。
来打卡的工人们围着黑板议论纷纷。
“姜经理,这分组了工钱咋算?”有人高声问。
“照旧!”姜晚舟敲敲黑板,“只是以后派活按组来,验收不过全组返工。”
她余光瞥见周学军晃过来,又补了句:“周哥会带各组组长每周评比,干得好的组多派活。”
周学军呛得直咳嗽,等工人散开,他压低声音:“姜经理,你这不是给我架火上烤吗?”
“能者多劳嘛。”姜晚舟笑着递过登记表。
“再说程工已经把验收标准简化成三条了。”
“得,我算是看明白了。”周学军拍了下额头,“程工唱白脸,我唱红脸。”
正说着,程大勇匆匆走过。
姜晚舟注意到他解放鞋帮子又开线了,显然是连日奔波的结果。
她喊住他:“程工,今天你就查阳光花园的两户,其他让各组组长先自查。”
程大勇还没开口,周学军已经扯着嗓子喊:“都听见没?各组组长中午来找我领验收单!”
他凑近姜晚舟:“放心,我盯着他们按老程的规矩来。”
半个月下来,周学军在前头吆喝派活,程大勇在后头盯着验收,姜晚舟在中间一笔笔记账,硬是把这群散兵游勇拧成了一支队伍,干得越来越顺。
直到暴雨那天,阳光花园5号楼的业主怒气冲冲找上门,说新贴的瓷砖渗水。
姜晚舟赶到时,程大勇正蹲在阳台用塞尺量缝隙,周学军则拦着要打人的业主儿子。
“先消消气。”姜晚舟对业主说,“巧工匠的规矩,问题不出三天解决。”她翻开合同指着担保条款,“否则双倍赔偿。”
业主轻哼:“说得轻巧!我儿子下月结婚......”
“两天。”程大勇突然出声。
他指着被雨水泡胀的踢脚线:“不是瓷砖问题,是外墙防水没做好。物业为了省钱,用的劣质材料。”
周学军立刻接话:“我这就叫人铲了重做!老王!带你的......”
“不行。”程大勇打断他,“得先处理外墙,否则还会渗。”
他转向姜晚舟:“得找物业。”
屋里霎时安静。
姜晚舟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又看看合同上“巧工匠”三个大字。现在推给物业最轻松,但好不容易建立的口碑......
“周哥,叫两个胆大的弟兄系安全绳,从楼顶吊下去先应急阻止漏雨,等明天天晴了再补防水。”
她接着说,“程工,麻烦你写份正式通知,我这就去找物业要赔偿。”
周学军笑了:“够胆!我亲自上!”
姜晚舟淋着雨看着周学军像蜘蛛人似的悬在楼外,程大勇则在屋里盯着每个修补细节。
最后业主签字确认时,5号楼又有两家主动要求巧工匠装修。
回去的路上,周学军拧着湿透的衣角说:“姜经理,今天这事......”
“周哥,”姜晚舟打断他,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给今天上外墙的弟兄们的辛苦费。”
又拿出个小本子,“程工整理的常见问题速查手册,以后各组按这个先自检。”
周学军翻着小本子:“程工这字跟蟑螂爬似的。”但揣进怀里的动作却很小心。
姜晚舟刚想接话,突然一阵头晕,赶紧扶住旁边的建材堆。
雨水顺着她打绺的头发往下滴,这才发现工作服早就湿透了,凉冰冰地贴在背上。
姜晚舟回到住处时,铁皮屋顶漏下的雨水已在屋内积成小洼。她甩掉湿透的外套,来不及换衣服就踮脚去拿脸盆接雨。等全部收拾完,已是深夜。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陆野又一次敲响姜晚舟的门。
“姜晚舟?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陆野心急地用肩膀猛力一撞,“哐”,门锁崩开。
屋里潮热,他看向角落里那张铁架床上蜷缩的身影。
“姜晚舟?”
床上的人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姜晚舟裹着薄毯发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陆野蹲下身,手背贴上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
姜晚舟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认出他。
“陆野?你怎么...”
“红姐说你没去小饭馆,也没去建材市场。”
陆野脱下湿透的外套,“有没有退烧药和体温计?”
姜晚舟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被他轻轻按回床上。
她指了指床边的抽屉:“在那里。”
陆野收回目光,翻出体温计,甩了甩递过去:“先量体温。”
“我没事,你别担心。”话没说完,姜晚舟就别过脸,一阵剧烈的咳嗽。
“三十八度九。”陆野看着体温计,眉头拧成结,“必须去医院。”
“吃点药就好。”姜晚舟伸手去够药片,毯子滑落,露出瘦弱的锁骨。
“这些药过期了。”
他捡起药板看了看日期,直接扔进垃圾桶。
“死不了。”姜晚舟扯回毯子,“之前在监狱发高烧三天都没...”
她猛地住口,陆野眼神一暗,没追问。
“你这样会得肺炎。”他移开视线,拿过她的衣服,“先换衣服,我在门口等。”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她费劲的喘气声。姜晚舟半天才换好衣服,高烧让她的手不听使唤。
“好...好了。”她的声音虚得飘忽。
陆野再进来时,姜晚舟正想下床倒水,腿一软向前栽去,玻璃杯摔在地上。
他一个箭步接住她,打横抱起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放...咳咳...放下!”姜晚舟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
“别动。”陆野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地上有碎玻璃。”
姜晚舟这才老实下来。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这样抱她。
他的怀抱意外地稳,身上带着雨水的清冽和男人特有的热度。
“姜晚舟。”陆野突然开口。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垂落的视线,那双眼睛压抑着某种情绪。
“疼要喊人,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