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谈(1 / 1)

冷山葬礼之后的两天,木小森将自己关在屋内,没有出门,也没有同任何人联系,有时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时呆坐在书桌前。回想着冷山的遭遇,不由的悲痛。可最令他悲痛的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自己的父母又何尝不是无私伟大的?他们所给予自己的,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可是这一年多以来,自己没有给父母通过一次电话。没有问候他们一句。连过年都没有回家。木小森内心是恐惧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期待的眼神。作为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可在毕业两年后,连份工作都找不到。面对街坊邻居的关心,又该如何回应?木小森不知道。所以只能选择逃避。他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生怕家人知道自己的一丁点儿消息。可是他也会不由得想起父母。他们操劳、慈爱的模样,又令木小森心生愧疚。不仅没有能力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自己连生存也成了问题。

一声清亮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木小森的思索,来电的人正是夜之月:“喂!老弟,这两天忙啥呢?”

木小森艰难地睁开双眼,无力的回应道:“没干啥,躺着呢。”

“来趟幽平呗,带你去个地方。”

“算了,不想出门。”木小森懒散的回应道。

“就这么定了。等着你啊!”

“喂~”木小森话都未说出口,夜之月便挂断了电话。木小森坐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儿。刺眼的阳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小森的双眼被强光照射的有些刺痛。此时已是正午。幽平在城西。而小森住在城东,坐地铁要两个小时路程。一想到要转车好几次,如此远的路程,便想打电话回绝夜之月。正是此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小森一看,正是石小磊的来电。

“如实交代,在干嘛?”电话里传来石小磊俏皮的声音。小森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在晒太阳。”

“夜之月是不是也给你打电话了?”电话那头,石小磊问道。

“对。但我不是很想去。要不~。”

“好,那就幽平见。”与夜之月一样,没给小森说话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小森也没有多想,只是贪婪的享受着阳光。他呼吸着重获新生般的新鲜的空气。这久违的感觉,是重新做回人的感觉。

从城东的松花堡地铁站到城西的幽平地铁站,要转三次地铁,将近两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刺骨的寒意已悄然褪去,每个行人都懒洋洋的。拥挤的地铁上,木小森望着周围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乘客们。他们或春风得意,或穷困潦倒,亦或眼神坚毅,亦或迷茫而不知所措。但毫无疑问。他们都经历着此时此刻。怀着这样或那样的心情。拥挤的车厢并未让木小森感到厌恶或疲惫。恰恰相反,他感到放松,因为周围的他们也都是和自己相同的普通人。地铁时而钻进黑暗幽深的隧道,时而飞驰于宽阔明亮的高架桥上,木小森都欣然的享受着这一切。到达幽平已是下午1点钟。

木小森刚出地铁口。便看见早已等候的夜之月和石小磊两人。

“你再不来,我们两个的腿都要站废掉了。”夜之月开口抱怨道。

“谁让你不去接我?你要是开着迈巴赫来接我。不就不用等着了。”木小森也挖苦夜之月道。

“你怎么知道我开的迈巴赫?”夜之月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这无疑惊到了木小森。开始还以为夜之月在逗他,可当他们来到停车位,夜之月按了下手中的钥匙,眼前的迈巴赫应声响了一下后,木小森彻底呆住了。高大修长的车身黑的发亮,犹如一只穿梭于雨夜的黑燕。对于只有在电视上见过此车的木小森来说,视觉冲击力是巨大的,他轻轻抚摸着车身,那种直击心灵深处的触感,让组织好千言万语来形容这辆车的木小森仅仅挤出“真滑啊。真好看。”这两句话

“这是最新出的极夜版。”看着木小森对自己的车如此喜爱,夜之月也骄傲地介绍起来。

“好,真好!”木小森的双手不断游离于车身的各个部位,连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移开。

“好了,上来体验一下。”夜之月示意木小森开一把。怎见木小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没证,不会开车。”

“哎~那好吧,小磊,要不你来试试?”

“我开的不熟,还是你来吧。”石小磊刚说完,便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大少爷,你来给我们当司机吧。”木小森打趣道

“只能如此了。”夜之月耸耸肩。

三人都进得车内。与车外浑然一体的黑色截然不同的是,车内的座椅、方向盘等装饰皆为银白色。车窗、车顶皆是透明,给人一种敞篷车的错觉。木小森下意识的摸了摸车窗、车顶,真实的触感告诉他,是有玻璃的。

“大少爷,你到底什么背景啊?”木小森惊奇的问道。

夜之月启动车子,回头一笑,对着坐在副驾驶的木小森和坐在后排的石小磊说道:“保密,系好安全带各位,出发喽。”

城西的幽兰,已是京都最边缘,没有高楼大厦。相应的绿化面积也绝非市内可比。只是此时映入眼帘的绿色还很少。

“再过两个月,这里一定很漂亮。”木小森望着窗外喃喃道。

“是啊,国槐和垂柳开枝散叶的时候最美。这一带还有众多花圃,开花的时候,整个幽兰都是香气四溢的。”夜之月介绍道。

“看来你常来呀。”木小森说道。

“我家就在附近。”

木小森疑惑的问:“你家不是在城南吗?”

夜之月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我家在城西也有房子。”

“大户人家呀。”木小森打趣道。便不再多问,他生怕再问出什么,这些已经够他吃惊的了,只有石小磊在后面偷笑。

车子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逐渐驶离社区。车辆、行人、房屋也渐渐失去踪影。映入眼帘的,是宽广无垠的天地,远离了城市的喧闹与压抑,湛蓝的天空,以及远处起伏的山峰,带给人们内心的宁静。来京都如此久,小森竟不知城西有山区。他悠然的躺在座椅上,天空与山,进入他的眼睛,却未进得他的内心,因为小森陷入了沉思。

“等以后我们也要买辆车。”女友眉飞色舞的向小森说道:“你不会开车,我来开,副驾驶就是你的专属座位。”

“真的吗?”木小森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那当然,我们的车上全放你爱听的音乐。”

“好。”

“到时候我们就自驾游,一起开车去想去的地方。”

她就那样开心的描绘着未来,木小森也开心的听着,脑海中浮现的,是某个周末的下午,他们开着车行驶在无人的旷野上,轻柔的风吹在身上,一丝凉意,一丝惬意。就那样开着,开着,没有终点。

可是,现实有终点。有些人终究要离开,无法改变。当那些描绘中的场景真实发生时。昔日与你一同畅想未来的人却已随风而去,种种情感涌上心头。木小森说不出那是什么。他在刹那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平静的湖面。那是一个被残阳染得通红的湖面。天空、树木、湖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红色。突然,一颗不知何处而来的石子,轻轻地栽入湖中,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涟漪一圈一圈向远方扩散。天空、树木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波及。最后,直至木小森的心里。不觉间,曾在自己身边的事已渐行渐远,当时觉得毫无边际、遥不可及的事已近在眼前。

一路上,三人都未说话。大家都在享受这个惬意的午后,或回顾自己的往事,或畅想自己的未来。

“要进山喽。”夜之月的话将木小森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刚出城时,远处起伏的山已近在眼前。此时已接近傍晚,不觉间,已过去两个多小时。木小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些。

“太阳都要下山了。进山干嘛?”木小森问道。

“到了就知道了。”夜之月还在卖关子,并未回答木小森。

车子从宽广的公路驶向细小的岔路。路口的指示牌上写着“无思山,前方5km处。”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再耀眼。变得柔和许多。木小森打开一点窗口,带着凉意的小风一下子让木小森清醒许多。宽广的平原已不在。三人行驶在起伏的山丘之间,笔直宽广的公路也变得细小弯曲,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无思山并不高,但山路却够崎岖。离50米登顶时,已是公路尽头。车停后,早已有工作人员等候。

“您好,叶先生。从这里上山庄,我们老板已在等候了。”

工作人员指了指上山的小路。四周都是高大的松树,环境十分不错。三人踏上石阶,小森这才注意到一棵松树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日落山庄。”

“日落山庄。这什么名字?不应该叫日不落山庄吗?”小森玩笑道。

夜之月与石小磊听完也大笑起来。

“确实应该叫日不落山庄,显得霸气。日落山庄,有些迟暮的感觉,没有生气。”石小磊也附和道。

“我也觉得,待会儿把咱们的建议给老板说说,让他换个名字。”夜之月在前方说道。虽说距山顶只有50米。可小路处于高大的松树之间。几人并未有丝毫山顶的视野。只能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爬去。50米蜿蜒的小路。足足爬了5分钟。到达山顶,三人已是气喘不已。山顶视野开阔。四下并无遮挡视野之物。向东望去,一马平川,一切尽收眼底。向西望去。绵延的山峰相互交错,只是山都不高,低的只有一二百米。无思山是山群中最高的,有六百多米。说是山庄,只是一座小院儿,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想必是接待客人的地方。院中有一座巨石,比小楼还高,巨石上凿有台阶,顶处设有一四方桌、四把椅子。见得三人上来,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说话极其斯文:“三少爷,都准备好了,请入座吧。“

“说过多少次了,叫之月就行。“夜之月不耐烦的纠正道。

中年男人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说话。随后三名工作人员引领三人上得巨石上,他们的服务态度极好。

“三少爷?”木小森向夜之月问道。开玩笑,给我起了个外号,夜之月仓促回应道,但这显然不是事实。

座椅上已铺好羊毛毯,坐下十分暖和和舒适。巨石上倒也宽敞,四周有护栏。

“好地方。”木小森感叹道。

石小磊还在看四周的风景,点了点头,赞同木小森的观点。工作人员为三人倒好茶水。夜之月便示意他们离开。木小森发现他们并未走远,只是站在巨石下不远处。

“来尝尝这茶怎么样?”夜之月示意二人品茶。

“好茶。”石小磊抿了一口说道:“从来没喝过这种茶。”

“太平猴魁。”夜之月说道。

“那这一杯得几百吧?”显然石小磊知晓这是名贵茶叶。

木小森喝着,心里犯嘀咕,这跟我们村大席上的茶水的味道也没啥不一样啊。但他并未表达出来,而是附和道:“好茶。三少爷,您请我们喝这么好的茶,可破费了。”

“你再贫嘴就别喝了。”夜之月说道。

“哈哈。开个玩笑,反正你请客,我就敞开喝了。”不像夜之月与石小磊小口品尝。本就纤小的茶杯,木小森一口一杯。不一会儿,茶壶便见底了。夜之月便招呼工作人员换了一壶。

“还有好东西呢,你喝饱了可就吃不下了。”夜之月打趣道。

“没事儿。只要是好东西,我胃大着呢。”

三人大笑起来。

“说吧,把我们喊来,享受这么高的待遇,有什么事儿?”木小森问道。听到木小森这么问道。石小磊也放下手中的茶,等待夜之月的回答。夜之月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思索了片刻,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心情不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但一个人又太无聊,就把你们喊来了,一起喝喝茶,看看日落。”

“就这事儿!那也不用破费呀。你请我们吃顿烧烤,我们也陪你。”木小森说道。木小森大大咧咧的话,反而触动了夜之月,从小到大,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带着目的的,或是因为他的身份,或是他身后的父母。所以,夜之月从小到大,没有知心朋友。

夜之月说道:“所以请你们来是对的,陪我看看日落。”

三人向西望去,太阳早已脱去耀眼的外衣,变成了暗红色。在不知不觉间,太阳早已悄悄从头顶溜向了远方山顶的上方不远处。木小森他们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向西边去,云彩颜色逐步加深,靠近太阳处最为鲜红。慢慢的,太阳渐渐靠近山顶。向东望去,大地已逐渐陷入黑暗。而西边还透着鲜红的明亮,远处的山,已与太阳相遇,一点又一点的遮挡住太阳。木小森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但东边平原大地上的天空已变黑暗。已经可以隐隐约约见到月亮和星星。远离太阳的云彩逐渐变成了黑色,像是被烧焦了般,这黑色逐渐向西方蔓延,在太阳完全落山后,一切归于黑暗。木小森转身向东方的月亮望去,大喝一口茶,说道:“美!”

虽天气转暖,但仍是寒冬末尾。寒意亦是刺骨般的。不一会儿,工作人员端来几个火盆,放于三人周围,寒意立马消散。工作人员开始上菜,每上一道菜,便向三人细心介绍,木小森听到了他从未听到过的菜名:贺喜八美碟、雪笋江白鱼、高汤灼白虾~~。不仅开了眼界,也是饱了口福,连不知名的红酒木小森也喝了两杯。三人边吃边喝,酒过三巡,三人皆以微醺,像打开了话匣子般。你一言我一语,便畅谈起来。

“我就是农村家庭出来的普通本科生,就想找个简单的工作,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我现在呢?我现在工作工作没有,女朋友也搞丢了。失败到没有脸面问候父母一声。想挣些钱怎么就这么难?”木小森狂灌自己一大口红酒。一旁的夜之月歪头晃脑的摇着酒杯:“有钱!有钱就开心吗?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没有家人的爱。”

正吃着莲子红豆沙的石小磊开口道:“我是得到了家人的爱,可自己却丢在一旁了。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溅起的酒花,洒落在火盆旁,火焰烧得正旺,火星也直冲而上,像是要直达天上的星河,星河旁的月亮像是有些乏累,将自己半个身子躺进云层里。

晚风吹在木小森的脸上,他无力的依靠在靠椅上。无数次的奢求和祈祷着上天能降临多一些幸运在自己身上,却总被现实捶打的体无完肤,支撑着这具麻木的身躯的力量,不知是对家人的牵挂,亦或是对这荒唐的世界的留恋。可这股力量不知何时会轰然消散,届时,这副身体与灵魂会一同告别这个世界,他有时极其的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却又有时怯懦的希望这一天晚些到来。他就这样纠结着、矛盾着,思绪从古早的儿时飞到寒冷的此刻,又飞向遥远的未来,消失在星河之中,正如他儿时在某个夜晚无意中抬头仰望的。

“我能有所作为吗?”木小森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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