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笛的声音在地下空间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玄冰,砸在剧烈震颤的岩壁上,也砸在石崇翻涌的心头。
“山魄之钥…”
石崇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腰间悬挂的旧铜铃。铜铃冰冷粗糙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尘封的记忆碎片被“黑水”、“地宫”这两个词狠狠撬开——七年前,铁洛帝城,江临帝墨安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意味深长的话语犹在耳边:“石崇,此物非铃,乃‘山魄之钥’。帝国西北,屏风岩下,若遇地动天倾、黑水倒卷之兆…此物,或可引你寻一线‘生门’…”
生门?难道指的就是那被强行炸开的青蓂地宫入口?!
“遵殿下令!”石崇猛地挺直腰背,独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铁血杀伐取代,如同蒙尘的古剑骤然出鞘!他不再犹豫,一把扯下那枚看似寻常的旧铜铃,粗糙的手指在其表面看似杂乱无章的纹路上飞快地摸索、按压!随着他指尖灌注一丝微弱却凝练的真气,铜铃内部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机括声!
“疤狼!”石崇的声音如同滚石,穿透仍在簌簌落灰的地下空间,压过远处黑水奔涌的沉闷咆哮,“没死就给老子爬起来!吹‘磐石号’!最高战备!所有能动弹的,披甲!随老子…杀出去!”
角落里,之前被那蓝衣女子枯心草腐毒所伤、左肩一片焦黑溃烂的疤狼,正由两个旧部草草包扎。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但听到石崇的吼声,这莽汉眼中猛地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他一把推开搀扶的人,挣扎着站起,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从腰间扯下一支造型奇特的、由某种巨兽腿骨打磨而成的号角!
“呜——呜——呜——!”
低沉、苍凉、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的三声号角,瞬间撕裂了地下空间的压抑!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在剧烈摇晃的百灵城上空回荡!原本因剧变而陷入恐慌混乱的街道,在号角声响起后,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惊恐又带着一丝本能的希冀,投向老石记的方向!
地下,仅存的二十余名磐石卫旧部,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冲向兵器架,抓起沉重的骨矛、厚背砍刀,将简陋的皮甲扣紧,动作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麻木和决绝。铁壁营的士兵也从另一条通道涌入,人数稍多,装备略显杂乱,但眼神同样被磐石号角点燃。
墨君笛不再看石崇点兵。他转身,目光落在气息断绝的蓝衣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涣散瞳孔中最后的解脱和那句“花谢了”,如同冰冷的针,刺入他心中最深处。樱落军的花侍…棋子?弃子?他移开目光,落在墨清舞脸上。
墨清舞微微颔首,无需言语。她走到女子身边,俯身,极其郑重地将那件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雪白狐裘,重新为她裹紧、整理好。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无声的祭奠。然后,她直起身,兜帽重新拉下,遮住清丽却冰冷的容颜,双手在袖中结印,纯净的灵佑清光在指尖无声流转。
墨沉则早已走到那堆放着巨大床弩的区域。他苍白的手指飞快地拂过覆盖其上的厚重油布,深潭般的眼眸扫过床弩复杂的绞盘、粗如儿臂的弩弦、以及旁边散落的几支小臂粗细、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破甲弩箭。他的指尖在弩箭尾羽的配重上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同时,几块坚硬的矿石被他飞快地捏碎成粉末,混合着某种随身携带的银色药粉,涂抹在弩箭的锋镝之上。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感。
“走!”石崇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一手紧握着那枚经过“激活”、表面纹路隐隐透出微弱土黄色光晕的“山魄之钥”铜铃,一手抓起靠在墙边一柄足有门板宽、刃口布满锯齿状缺口的沉重巨斧!那佝偻的身躯此刻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率先冲向通往地面的阶梯!
“跟上!”墨君笛低喝,青衫一展,紧随其后。墨沉和墨清舞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一左一右护持。
冲出老石记厚木门的瞬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泥土腥气和某种更深层腐败气息的味道,狠狠灌入鼻腔!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沙场的石崇都倒吸一口冷气!
百灵城,这座西北孤城,已彻底化为炼狱。
天空被厚重的、翻滚着诡异幽绿色的阴云笼罩,透不下一丝天光,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如同黄昏末日。西北方向,屏风岩巨大的山体轮廓在阴云下显得更加狰狞。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巨神之斧劈开的恐怖裂口,赫然出现在靠近山脚的位置!浑浊粘稠、漆黑如墨的“黑水”正如同沸腾的沥青般,从那裂口中疯狂喷涌而出!水流并非自然流淌,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毁灭一切的冲击力,裹挟着无数断裂的巨木、碎裂的山石,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黑色洪流,正沿着废弃古道的低洼地势,向着百灵城的方向汹涌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地面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腾起恶臭的黑烟!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翻滚的黑水洪流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挣扎、甚至还在蠕动的惨白肢体!那是被爆炸和倒灌黑水从地宫深处冲出的…尸骸!有些早已腐朽成白骨,有些却还挂着残破的衣物和烂肉,在粘稠的黑水中沉浮、抓挠,发出无声的嘶嚎!这景象,比任何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都要令人作呕和恐惧!
“磐石!铁壁!结阵!”石崇的咆哮在狂风中炸响,瞬间压过了黑水奔涌的轰鸣和城中此起彼伏的哭嚎!他高高举起那柄锯齿巨斧,斧刃在幽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目标!西北裂口!给老子把那些脏东西堵回去!用血!用骨头!用命!给老子堵回去!”
“吼!”仅存的数十名磐石卫和铁壁营士兵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恐惧被更强烈的生存本能和军令点燃!他们迅速以石崇为中心,结成简陋却充满血腥气的防御阵型,骨矛前指,厚背砍刀高举,踏着被黑水浸透、泥泞不堪的地面,如同一道沉默的礁石,逆着汹涌的黑色尸潮,狠狠撞了上去!
“噗嗤!”“咔嚓!”“呃啊——!”
短兵相接的瞬间,血肉与骨骼的碎裂声、士兵临死的惨嚎、黑水腐蚀皮甲的滋滋声、以及尸骸发出的诡异摩擦嘶鸣声,瞬间交织成一首地狱的交响曲!磐石卫的骨矛刺穿腐朽的胸膛,铁壁营的砍刀劈断抓挠的枯骨,但更多的尸骸被黑水推动着,悍不畏死地扑上来,用腐烂的牙齿撕咬,用只剩骨头的爪子抓挠!士兵的防线如同怒涛中的堤坝,瞬间被冲得摇摇欲坠!不断有人被拖入粘稠的黑水中,发出凄厉的短促惨叫,随即被更多的尸骸淹没!
墨君笛没有加入前方的血肉磨盘。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混乱的战场和翻滚的黑水,死死锁定在屏风岩那道巨大裂口的上方!那里,一处相对完好的突出岩台上,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矗立!
正中一人,身形最为高大,披着厚重的、仿佛由某种黑色金属和兽皮拼接而成的狰狞铠甲,头盔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残忍红光的眼眸!他手中并无兵器,但一股如同实质的、带着浓郁血腥和冰原寒气的恐怖威压,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甚至隐隐压制了下方的尸潮咆哮!雪原的气息!而且是宗师级的高手!
左侧,则是一个身形佝偻、裹在残破黑袍中的身影,脸上覆盖着一张刻满扭曲符文的骨制面具,仅露出的双手枯槁如鸟爪,指甲漆黑尖锐。他手中捧着一个不断蠕动、由腐肉和枯骨拼凑而成的丑陋颅骨法器,颅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惨绿的磷火!一股阴冷、污秽、令人灵魂颤栗的死灵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汇入下方翻滚的黑水和尸潮之中!这气息…与之前地下军械库遭遇的枯心草毒雾和地脉阴煞同源,却更加纯粹和邪恶!东落大陆的死灵祭司!
最右侧一人,身形飘忽,如同没有重量,穿着一件宽大的、绣着妖异银色暗纹的灰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他手中并无显眼武器,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墨君笛的帝威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此人周身弥漫着一种极其隐晦、却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空间波动!辰煞的顶级刺客!“蚀月”级别的杀手!
雪原的宗师!东落的死灵祭司!辰煞的蚀月刺客!这三股力量,如同三根冰冷的毒刺,悬在裂口上方,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炼狱般的战场,也锁定了刚刚冲出老石记的墨君笛一行!
“目标出现!雪原的‘血屠’巴图鲁!东落的‘骸骨诵者’!还有…辰煞的影子!”墨沉的声音如同贴着墨君笛的耳廓响起,冰冷而精准,“他们在维持尸潮的冲击强度,同时…在搜索!搜索那个被炸开的入口内部!他们的目标,是趁乱进入地宫!”
墨君笛的眼神瞬间锐利如万载寒冰下的锋芒!他看到了!那死灵祭司“骸骨诵者”手中的颅骨法器,惨绿的磷火正剧烈跳动,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喷涌黑水的裂口深处!那雪原宗师“血屠”巴图鲁,猩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也在裂口附近来回扫视!辰煞的刺客则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气息若有若无地锁定着他们这边!
“清舞!”墨君笛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