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当祁妄、林雾泽和周明远带着医院的诊断证明、缴费单据和那张冰冷的X光片回到学校时,夜幕已经降临。教学楼的灯光零星亮着,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寂静。

年级主任杨老师和他们的班主任刘老师,以及负责校园安全的德育处王主任,已经严肃地等在小会议室里了。会议室的灯光雪亮,映照着周明远脸上显眼的纱布和手臂上涂抹的药膏痕迹,格外刺目。

“老师们好。”祁妄声音平稳,先开了口。他把装有所有单据和检查结果的病历袋轻轻放在会议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坐下说。”杨主任目光锐利地在三人脸上扫过,尤其在周明远的伤处停留了几秒,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林雾泽赶紧和周明远一起,在祁妄身边坐下。

祁妄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林雾泽如何在球场边发现异常,如何看到他发信息求助、然后林雾泽独自冲进去用录像制止冲突,以及杨浩的威胁和伤情诊断结果。逻辑清晰,重点突出,不带个人情绪,只陈述事实。同时,他操作着自己的手机,将之前备份的那段关键视频(从林雾泽冲进门录像到杨浩放狠话离开)通过会议室的大屏电视投屏播放了出来。

无声的画面在屏幕上跳动。杨浩嚣张的推搡、周明远无助的颤抖、林雾泽镜头下举着手机的紧张但坚定的侧脸、杨浩阴狠威胁的表情……一切都无所遁形。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好,很好!这个杨浩!”王主任气得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反了天了!在学校里就这么无法无天?!”

刘老师也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明远啊,让你受委屈了,老师以前没了解清楚情况……”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口站着的正是杨浩和他爸。杨浩耷拉着脑袋,缩在身材魁梧、脸色极其难看的父亲身后,眼神飘忽,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看屏幕上定格的自己那张凶狠的脸。

“杨主任,王主任,刘老师……这事……”杨父一进门就想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惯常的想大事化小的急躁。

“杨先生!”杨主任立刻抬手打断了他,声音冰冷,指向会议桌上一字排开的证据,尤其是亮着的屏幕上那无声的控诉,“别的先不用说了。看看!看看你儿子在学校的‘好表现’!再看看人家孩子身上的伤!还有这医院的诊断证明!你看看清楚!”

杨父被这架势噎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单据和屏幕,又看了眼坐在对面、贴着纱布脸色苍白的周明远,脸色由难看转为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狠狠瞪了旁边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杨浩一眼。

接着,三位老师开始了更详细的询问。主要是周明远需要指认当时动手的人、说清楚威胁的语言。有祁妄和林雾泽在身边,特别是祁妄那平静却极具支撑感的坐姿,周明远克服了巨大的恐惧,

声音虽低,但清晰、准确地将杨浩和另外两个主要动手的跟班(王猛和陈强)当时的所作所为复述出来,包括“弄死你”等恶语。

期间,杨父几次想插话辩解,都被杨主任冷硬的“让受害同学说完”顶了回去。铁证如山,杨父几次张口欲辩,最终都在冰冷的录像和清晰的伤痕前哑了火,脸色铁青,额头冒出细汗,只能一遍遍呵斥儿子:“快!道歉!给人家道歉!”

杨浩被父亲扯着胳膊往前推了一步,他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抖着声音嗫嚅道:“对……对不起……周明远……”

周明远低着头,没有回应。仅仅一个被迫的道歉,抹不平伤痛和恐惧。

王主任记录完毕,厉声宣布了学校的初步处理决定:

杨浩、王猛、陈强三人,严重违反校纪,记大过一次,停课反省一周;

由家长带回家中严加管教,书写深刻检查;

赔偿周明远同学所有医药费、交通费及相关精神损害抚慰金(由学校参照标准核定后执行);

下周返校后,须在年级晨会上公开检讨;

此事件将形成专项通报,在德育处以案说法警示教育全体同学。

“至于后续是否需要进一步处理,比如移送相关部门,视同学伤情恢复和心理影响评估结果而定!”王主任最后这句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地盯着杨浩父子。

杨父脸涨得通红,连声说:“好好好,我们赔!一定赔!主任放心!这小子回去我打断他腿!”他拽着像根面条一样瘫软的杨浩,几乎是逃离了会议室。那背影,透着仓皇和狼狈。

门关上,会议室里压抑紧绷的气氛终于松缓了一些。

三位老师都看向周明远,目光转为温和和关切。

“周明远同学,学校一定会保护每一位同学的安全。后续有任何情况,或者有人再敢骚扰你,立刻报告老师或者直接找我!”杨主任郑重承诺。刘老师也安慰道:“明远,别怕了,安心学习养伤。家长那边老师也会沟通。

”“谢谢…谢谢老师。”周明远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哽咽,深深鞠了一躬。

从会议室出来,校园里彻底安静了,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晚风吹散了会议室的沉闷。周明远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淤积了太久的恐惧和压抑全部吐尽。

脸上依旧有痛感,但心里那块沉甸甸、冰冷冷的巨石,似乎真的被搬开了,留下一种虚脱般的空白和…久违的、小心翼翼的轻松。

“咕噜噜……”林雾泽的肚子在寂静中突然发出一串响亮的抗议。

“噗!”周明远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声音猛地一松,竟差点笑出来。林雾泽挠着头,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嘿嘿,饿了!下午折腾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祁哥,周明远,走!我请客!必须庆祝一下!庆祝咱们伟大的胜利!”

祁妄看着林雾泽浮夸的表演和周明远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极其微弱的笑意,和家里人大电话报平安,眉宇间那份严肃也略微松动。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吃点热的。”

三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自由的味道吹拂着他们的头发。

林雾泽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开始兴致勃勃地翻手机搜美食,书包带子滑到臂弯也不在意。祁妄和周明远稍稍落后一点。祁妄的步调依旧沉稳,像黑暗中无声的航标。

周明远微微侧头,看着旁边祁妄在路灯下拉长的、安稳的身影,又看着前方蹦跳着的林雾泽欢脱的轮廓,心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轻松,终于一点点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温暖的踏实感。

他知道前路也许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胆怯,甚至可能还有新的挑战。

但此刻,有朋友坚定的支持,有学校公正的裁决,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角落、任人欺凌的弱者。这份力量和暖意,如同夜风中摇曳却不会熄灭的灯火,足以照亮他脚下将要踏出的每一步。

林雾泽嚷嚷着“吃烧烤还是喝粥”的声音越来越远,校园甬道上的三个身影,融入了城市明亮的夜色里。而林雾泽那塞满了单据和承诺的书包,此刻显得分外沉重,又无比安心——那里面装的,不仅是证据,更是一次沉默被打破后,终于迎来的晨曦微光。不远处的烧烤摊传来诱人的香气,混合着少年们尚未散去的紧张与终于喷薄而出的轻松。

祁妄抬手拦了辆出租车,林雾泽迅速钻进副驾,周明远和祁妄挤进后座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处,他嘶了一声,引得林雾泽立刻探头关切询问。祁妄从口袋里摸出消毒湿巾递给周明远擦药膏旁蹭到的灰,动作依旧利落。

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三人脸上流转,像一场流动的庆功宴。他们挤在车厢里,林雾泽坚持要放手机音乐庆祝,被祁妄一把抽走了手机:“安静点,伤员需要休息。”

语气虽冷,却让周明远绷紧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头轻轻抵在车窗玻璃上。车辆驶过杨浩家所在的街区,林雾泽压低声音嘟囔:“这顿该他爸买单才对……”

祁妄在后视镜里与司机眼神交汇:“师傅,前面路口右转那家砂锅粥。”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河,三个人的影子在车座上安静交叠,只有林雾泽捂着肚子哀叹的声音被夜风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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