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宁用帕子拭着泪,抬起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眸,怯生生地看向季氏:“母亲厚爱,儿媳心中惶恐感激。只是……”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只是母亲方才也说了,儿媳与世子乃是圣上赐婚。天恩浩荡,满城皆知。”
“如今新婚燕尔,若此时便为世子纳妾,外人会如何议论?他们会说侯府轻慢皇恩,说世子不敬圣意!此等行径,无异于公然打皇上的脸面啊!”
“打皇上的脸面”这几个字,苏棠宁说得又轻又缓,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季氏的心上。
季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养尊处优,最是贪图富贵安逸,也最是恐惧皇权。
苏棠宁的话,精准无比地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只想着塞个娘家人进儿子房里巩固地位,却忘了这桩婚事背后站着的是谁!
若真因此事惹得龙颜不悦,莫说儿子前程,只怕整个昭平侯府都要跟着遭殃。
那些富贵尊荣,顷刻间就可能化为乌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季氏,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仿佛怕隔墙有耳。
“这……这……”季氏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倒是母亲思虑不周了!只顾着为砚之着想,竟忘了这层,棠宁提醒得对!”
她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转头对着脸色煞白的季香荷,语气带着安抚,“香荷啊,你看,这事儿事关重大,急不得,咱们以后再议!”
以后再议?
季香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仿佛从云端狠狠跌落泥沼。
她费尽心机,讨好姑母,忍受着侯府下人若有似无的轻蔑,就是为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成为昭平侯世子裴砚之的贵妾!
她今年已经十七了。
在西魏国,这个年纪的闺阁女子,大多早已定亲,甚至成婚。
她一个长兴伯府三房的庶女,处境本就尴尬。
长兴伯府听着是勋贵门第,可内里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公中空虚,各房勾心斗角,寅吃卯粮。
像她这样的庶女,嫡母根本不会费心为她寻什么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不过是指望着拿她换点实在的聘礼,或是塞给某个有些权势的官员做填房妾室,为父兄谋些好处。
她不甘心!
尤其是此刻见识过侯府的富贵,这一切都让她心驰神往,也让她恐惧于回到伯府深宅,蹉跎度日。
唯有嫁入侯府,她才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
本以为姑母开口,此事十拿九稳。
裴世子方才拒绝,她虽惊,却还寄希望于姑母能压制住那个新妇。
可万万没想到,那苏氏竟如此刁钻,抬出了皇上!
而姑母竟被吓得退缩了!
以后再议?她哪里还有时间等下去!
难道真要任由嫡母将她随意发嫁?
季香荷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强撑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季氏福了福身:“是……香荷明白,一切全凭姑母做主。”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看向裴砚之的目光,却变得更加炽热。
侯府的泼天富贵,她一定要抓住!
裴世子,她一定要嫁!
季香荷深知,在侯府后院,世子夫人苏棠宁的态度至关重要。
幸好,她早有准备,来之前精挑选了一盒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上好胭脂。
“表嫂安好。”季香荷对着苏棠宁盈盈下拜,姿态放得极低。
她脸上挂着最温顺无害的笑容,声音也刻意放得柔婉,“初次相见,香荷便觉得表嫂亲切可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表嫂莫要嫌弃。”
说着,她将手中的胭脂盒奉上,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呵!这就贴上来了?手段真够拙劣的。一盒胭脂就想买通我?当我傻?】苏棠宁内心嗤笑一声,对季香荷那点心思看得透透的。
她清楚得很,这纳妾与否的关键,从来不在自己手里,而在于裴砚之和他那位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叶绾璃。
不过嘛……
让这朵野心勃勃的小白花先进府晃悠晃悠,给那位叶姑娘添点堵,似乎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苏棠宁一念及此,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季香荷更热情的笑容,亲热地拉起季香荷的手:“香荷妹妹太客气了!”
她接过胭脂盒,看也不看就放在一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侯府虽大,可初来乍到的,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整日里闷得很。妹妹若不嫌弃,往后可要常来陪我说说话才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一个孤单寂寞的新妇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季香荷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只要表嫂不嫌香荷叨扰,香荷定当常来陪伴表嫂!”
季氏瞧见苏棠宁对季香荷如此热情接纳,甚至还主动邀请其常来陪伴,顿时专转愁为喜。
看来刚才那一番敲打起了作用,这苏氏果然识相,知道要讨好自己这婆母,改变态度了!
她心中对苏棠宁的芥蒂稍减,对季香荷常来侯府之事也表示默许,甚至带了几分乐见其成。
季氏心情大好,便顺势看向裴砚之:“棠宁说的也是,她一个人在府里怪闷的,让香荷表妹常来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解闷儿。我看香荷这孩子懂事,知进退,多来陪陪你媳妇也好。”
她说着,目光带着暗示,扫过季香荷。
季香荷立刻配合地低下头,露出一抹娇羞又期待的笑意。
裴砚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妥。”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温热的汤里。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季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季香荷嘴角的弧度凝固,苏棠宁则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哟!好戏开场!裴冰山果然受不了小白花在眼前晃悠!这是怕碍着他日后和心上人卿卿我我了吧?啧啧,看他怎么应付他这位好继母!】
苏棠宁幸灾乐祸的心声传入裴砚之耳中,让他本就冷峻的侧脸更绷紧了几分。
“母亲,香荷表妹尚未婚配,频繁出入侯府内院,于她清誉有损。再者,”裴砚之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儿子并无纳妾之意,表妹常来,恐惹人非议,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这番话,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季香荷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