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儿的拉拽下,虞云襄不情不愿的出门往州府走去。此刻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只要自己跟虞清泓这种势力庞大的人扯上关系,那就免不了要报答他的恩情,替他效力的,这些棘手的事情迟早都要做的,可他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踌躇着来到州府,虞云襄无奈的叫门:“晚辈虞云襄求见南滨太守李常李大人。”
守门护卫去禀报,不多时就见李常一行穿着官袍的人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所有人都跪拜在这个孩子面前,李常颤抖着说道:“南滨太守李常及府内各部官员,拜见特巡大人公子襄。”
“李大人这是做什么?大家快快起来,云襄一无爵位二无官职,可受不起这一拜啊。”这阵势把虞云襄吓了一跳。
“特巡大人莫要说笑了,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景颐王钦点虞侯之孙,公子虞云襄为代天特巡,行天子巡察之权。连公侯见了都要跪拜,何况是我们这些小小的地方官啊。”李常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倒是出乎了虞云襄的意料,他之前一直以为代天巡令是给虞清泓的,没想到竟是自己,当日只顾着查看代天巡令了,盒内的圣旨却忘了看一眼。不过这也不奇怪,连天子的母后都是虞门的人,他想要个圣旨并不难,只是不知这山羊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也不是思考的时候,虞云清便招呼众官起身。
进到州府大堂,虞云襄被请上正堂官案上坐下,李常和众官员则紧张的垂首站在堂下。虞云襄知道,他们紧张的不是自己这个孩子,而是背后的虞侯和代天巡令。
于是便客气的对众官员说道:“各位前辈,不用太过紧张,都坐下吧,云襄年幼无知,此番与爷爷出游,仅仅是贪玩而已,并不懂得什么规矩,也不懂什么代天巡令,什么特巡,懂的只不过是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罢了。今天来到州府内,也是想过来看一看,图个新鲜,也顺便向各位前辈学习学习如何治理地方,替天子分忧。各位前辈如不嫌弃,就叫我云襄就好了。”
众官员见堂上之个孩子并没有骄纵跋扈的公子习性,反而谦逊有礼,识得大体。便都稍稍放松下来,在大堂两旁分坐下来。
“公子襄虽然刚及成丁,但却谈吐不凡,大方得体,加之昨日小人有幸得识公子襄过人的学识和聪慧,心里实在是佩服。”李常率先起身发话。
“李太守过誉了,云襄不过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还有请各位前辈也不要在云襄面前自称小人,折煞云襄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天子的肱骨之臣,云襄是万万不敢僭越的。还有,说话时也不用再起身了,坐着说便是,云襄到此,是向各位前辈学习治理之道的,不是来折磨各位的腰的。”
虞云襄此番话引得众官员哈哈大笑,气氛当下又轻松了不少,也让堂下官员对这个孩子啧啧夸赞。
“那就闲话少叙,各部官员将南滨各项情况都据实上报给公子襄吧。”李常也对这个孩子心生敬佩,但既然是代天子巡,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便开始让各部汇报情况。
各部官员轮流给虞云襄汇报南滨的情况,以及各部都做了什么,进度如何,效果如何,有何难处,如何解决,结果如何,一一详细的上报。
虞云襄是跟着虞清泓系统的学过治世方略的,所以他惊讶的发现,南滨州府并不像书上说的那样碌碌无为,恰恰相反,南滨州各部官员都在自己的职位上兢兢业业,敢于创新。
三百年无战事,给的只是个良好的环境,而这政通人和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归于南滨州府及百姓。
“各部情况已悉数上报,那就由下官来做个总结吧。”李常请示道。
得到首肯后,他便慷慨激昂的总结起南滨如今的现状、问题、和将来的规划。坚定有力,口齿伶俐,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展现出他非凡的眼光和宏大的抱负,让虞云襄心中也不由的赞叹起来。这可与书上说描述的李常截然不同,虞云襄心里犯起了嘀咕。
待李常太守总结完后,众人都沉默下来,一齐看向虞云襄。
虞云襄知道,堂下坐着的都是尽忠尽职的能臣,书上把他们描述成什么样他们并不在乎,只要百姓夸他们好,便是对他们最大的褒奖了。但是,就是因为这股来自于百姓的底气,让他们无法忍受外人的指手划脚,尤其是自己这种突然空降地方的所谓特巡。现在,轮到他们来打探虞云襄的虚实了。
“各位前辈的汇报,云襄悉数听到了,对于各部现在遇到的问题和诉求,云襄也都了然。云襄并无治理经验,但既然王上把巡察的重任交给云襄,云襄便斗胆说说自己的些许建议,说得对的,各位前辈一起探讨探讨,说得不对的,也请各位前辈不要笑话云襄。”云襄谦虚道。
随后,虞云襄就南滨各部的问题提出了解决办法:
建造港口和巨丰通航贸易的经费问题,虞云襄提议,州府可以发行“通债”,总数能覆盖建设和维护的总价,然后让航道开通后获得收益和好处的那些富商们来认购。待港口建成后,持有“通债”的富商,视持有数量的多少,享受不同档次的通关便利和减税优惠。
内陆运河开凿的经费问题,可以采用共同开发的办法。南通江流向南滨州的这只支流,覆盖三地,分别是南滨州西北部,华海州南部,南海州东部。先去向华泽君呈报开凿运河的方案,阐述运河的好处和功绩,并表示方案之所以能成型,都是归功于华泽君的英明。这种既有功绩又对百姓有益的事,华泽君自然乐意,并会乐于向朝廷上表,一方面是请求拨款,一方面是向天子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卓见。之后顺势向华泽君提议由华泽城所在的华海州牵头,华海州最富饶,理应出最多钱。而华海州府自然不想这造福百姓的荣誉被人抢走,定是乐意得很。最后,余下两州再共同补上缺口。朝廷拨款,华泽城拨款,华海州出大头,两州补缺口,运河可成。
之后,虞云襄又针对税收,治安,军队,贸易,农业,渔业等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听得堂下众官员时而恍然大悟,时而若有所思,时而频频点头,时而拍手称赞,纷纷都对虞云襄这个孩子刮目相看。堂下的都是务实的官员,自然省去了许多拍马奉承的环节,大家激烈的讨论着大小事宜,连午饭都忘了吃,一直讨论到下午晚饭点临近。
在众官员的称赞声中,这场讨论会散去。李常留下虞云襄和清儿到他家里吃个便饭。虞云襄身上还拿捏着对方的命,自然无法离开,便随李常回到太守宅邸里。
三人落座后,虞云襄便拿出二十两推给李常,李常拦住,问道:“公子襄这是何意?”
看到李常拦住,急的虞云襄满头大汗,不时的看向清儿,而清儿却根本没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尝起了桌上的佳肴。当下松了口气,连忙解释道:“前辈,昨日云襄顽皮,与虞侯胡闹作赌,从前辈这诈来二十两银子,如今前辈也知道云襄的身份了,岂有不归还的道理?”
“哈哈哈,公子襄你还是把这钱拿走吧,下官这二十两本是资学出去的,岂能因为你的身份而收回?不怕公子襄笑话,下官惧内,每月俸禄都如数上缴,吃穿用度,皆由拙荆明细登记。平日里资学,资农和资渔的银两,都是从朝廷和华泽君给下官的补贴中悄悄扣下部分藏起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昨日即便换作他人,下官也会掏这二十两,本就不是那盼着能回头的钱。可你如今还回来,还是在下官私宅内,老夫该如何与拙荆解释?再者,所谓资,便是资难资需,不求回报。如今你还回来,会让下官心里产生动摇,天天盼着对方还钱,那还如何安心为朝廷效力?所以无论你是何种身份,下官都没有收回的道理了。”李常解释道。
“前辈无需多言,只管收下便是。”虞云襄哪里有闲心听李常解释?只求他不要再废话,赶紧快点收下保命吧,心下着急,又把银两往前推了推。可李常这人也是真怕老婆,怕解释不清,也犟着不收下。
“菜都要凉了,银子的事稍后再说,先吃饭,先吃饭。”僵持不下,李常开始转移话题迂回起来。虞云襄看了看清儿,见她完全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便也就闭口不谈了。突然,他灵机一动,悄悄用脚勾起清儿的裙摆,再勾起自己的袍边,把二者绑成一个死扣,这样清儿如果动手,就会受到限制,自己便还有机会挽救一下李常。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虞云襄已经确定李常是个好官,在他治下的州府各部,也都是能干的人,所以他不能死,自己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
“你应该再打三个结,现在虽然是死扣,但是我离他只有五个身位,你的长袍和我的裙子加起来足够长,如果再打三个结缩短距离,我就够不到了。”清儿看也不看,自顾自的边吃边说道。
“有道理。”虞云襄现在只想保住李常,也顾不上清儿说的是正话还是嘲讽了,他比划了一下距离,狠狠的打上三个死扣,怕不牢靠,又用牙齿咬着一头,双手抓着另一头狠狠的拽。
“公子襄这是在干嘛?”李常看到埋头在桌子下半天的虞云襄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和清儿闹着玩呢。”虞云襄捆牢了心里才放松下来,向李常问道:“前辈,云襄有一事不解,还请指教。”
“公子襄请讲,下官知无不言。”
“《南滨州志》士史篇里对前辈的记载,前辈可曾看过?”
“下官看过的,公子襄昨日夸下官的时候,下官便知道你也看过,只是你改编得绝妙,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种随机应变的聪慧让下官心生夸赞,高兴于后生可畏而已。”
“云襄读州志时,现任州府各部官员,记录在志的均是负面的信息,可今日与诸位前辈论政,觉得与书上记载截然相反,这是何故?”
“公子襄可记得州志里太史李尚的履历?”
“记得,从履历上看,虽无功绩,却也算是南滨州府里唯一勤政的官了。”
“那公子襄可知州志如何编撰成书?”
“由五司根据各地资料整理编撰成书。”
“那各地资料又是哪里编撰呈上的?”
“各地太史整理编撰呈上……云襄明白了,问题出在这个南滨太史李尚身上。”虞云襄恍然大悟,继续问道:“今日是不是缺了李尚?”
“有假帖,去年李尚父亲去世,回家守孝了。已经快一年多没有在班了。”
“至少还算是个大孝之人。”虞云襄因父母双亡无孝可尽,便对孝子尤其尊敬,不禁感叹道,随后又问:“那前辈与他是否有什么不和,竟被他如此污蔑?”
“并没有什么不和,只是政见上的分歧罢了,他握着笔,怎么写是他的事,只要南滨百姓过得好,只要他不把下官写死,便由他去吧,此事公子襄没必要浪费心思。来来来,饭菜都要凉了,快吃快吃。”
“云襄稍后回去便如实禀报爷爷,让他修书请求更改州志的不实内容。”虞云襄见李常并不想聊他与李尚的矛盾,便不再多言。
“谢公子襄好意了,但是下官还是希望你不要请表更改了,这样挺好,平庸一点,便不会引人注意,就可以心无旁骛的为朝廷效力了。而且请表更改,那就等于是弹劾李尚失察之责,李尚罪不至此。”
“嗯……”虞云襄不置可否。
随后虞云襄又与李常谈论了一些大小事宜,从李常身上又学到了许多书上没有的经验,直到入夜尽兴才欲起身,结果一时忘了衣服的事,把清儿拽倒了,因毫无防备,反被清儿又拽倒在地,两人双双倒地,手忙脚乱拧成一团,看得李常一头雾水。
因为自己捆得太死,一时无法解开,只得扶起清儿,两人紧贴着站在一起。虞云襄这才想起银子的事,极忙叮嘱一声李常收下银子,便匆匆告辞,架起清儿便往府外走。
李常也是个犟脾气,拿起银子便追了出来,几乎带着哭腔的求倒:“公子襄,这银两你还是拿走吧,下官真不知道如何与拙荆交代。算下官求你了。你今日帮南滨出谋划策,权当顾问资费吧,下官求求你了!”言罢竟跪了下来。
虞云襄无奈,看了看清儿,又看了看捆在一起的衣服,妥协道:“行行行,我收下,前辈你把银子放地上,然后后退五步。”
李常疑惑的照做,虞云襄这才慢慢上前,又不放心,顺势一把死死拽住清儿的胳膊,慢慢拿起银子,然后拜别李常,一把抱起清儿扛在肩上,快速跑离太守府邸,留下一头雾水的李常在风中凌乱。
“襄儿,放我下来!”清儿拼命挣扎,大声喊道。
“不放,我一放你下来,你折返回去做事怎么办?”此刻已是临近半夜,大街上并没有几个人,但是虞云襄还是谨慎的没有直接说杀人。
“我不杀他!”清儿虽然挣扎得激烈,但是也是细心谨慎的,只是小声说道。
“不许骗我啊!”虞云襄听到此话才停下脚步。
“不骗你,爷爷根本就没让我杀他。”清儿无奈的说道。
“怎么回事?山羊老头明明交待了你的,我都听到了。”虞云襄不解的放下清儿。
清儿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然后突然泄恨般的挥手往虞云襄脑袋上敲去,虞云襄下意识往后躲闪,却忘了衣服还捆着,一下子就把清儿拽倒在自己怀里,疼得虞云襄半天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艰难的爬起来,边整理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今早你还在睡懒觉时,爷爷出门前交待我,等他回来后,不管他交待我做什么,只要是拿着杯子说的,那就都是唬你的,不作数的。只有放下杯子说的,才作数。”清儿揉着生疼的胳膊,委屈的说道。
“该死的山羊老头!”虞云襄听了清儿的话,恶狠狠的说道。
随后抬头看向星空,有些哽咽道:“清儿,你知道吗,如果今天你真的想杀李常,我会护在他身前的,这样你就必须先把我杀了,才能完成任务。如果真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我如果要杀他,就算再来十个你,用肉身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我也能不伤你分毫就要了他的命。”清儿并不知道虞云襄为何哽咽,而是带点小骄傲的自夸起来。
“嗯,好,不错,清儿最棒,清儿最厉害。”虞云襄无语的看着这个似乎不会有任何烦恼的姑娘,既羡慕又无奈的敷衍道。
随后两人紧挨着一起回客栈了。
“山羊老头,你给我滚出来!”刚进客栈的虞云襄便怒气冲冲的叫嚷起来。
“襄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老夫替你教训他!”虞清泓假装无辜的问道。
“清儿都告诉我了,茶杯是吧?不作数是吧?有你这么戏弄人的吗?”虞云襄看也不看虞清泓,而是径直走到装有代天巡令的盒子前,查看起圣旨来。而被捆在一起的清儿也是被动的跟上,蹲在旁边解起结来。
虞清泓忍俊不禁的看着狼狈的二人,问清儿道:“清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襄儿怕我杀了李大人,便把我和他捆在了一起。”清儿一边解一边答道,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
“哈哈哈。”虞清泓被虞云襄的笨招逗乐了。
虞云襄确认圣旨上确是自己名字后,转头对虞清泓吼道:“代天巡令,令至如王亲至,公侯百官皆跪拜,虞侯见了本特巡为何不跪?”
这一吼把虞清泓吓了一跳,看他样子不像开玩笑,便饶有兴趣的冷笑一声,问道:“你当真要辱老夫?”
此话一出,虞云襄瞬间感觉两股杀气冲自己而来,一股来自梁上,一股来自清儿,而此时的清儿已是把发钗拿在手上,微微的冲着虞云襄摇头。见到此情此景,虞云襄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倒让虞清泓束手无措了,连忙上前把虞云襄搂进怀里哄了起来。
“山羊老头,如果今天你真的让清儿把李大人杀了,我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他是个好官,我不能让他死,你又是我爷爷,我不能违抗。那就只能我先死了!”虞云襄一边哭一边委屈的说道。
虞清泓心疼的看着怀里的虞云襄,不由得自责起来,是他太心急,急到忘了眼前的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可是他又不得不急,他已经七十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如果不让他尽早的学会这许多的事,早日实现自己的设想和计划,自己又如何能瞑目呢?
“襄儿啊,你委屈,是因为你心里不相信老夫是个能明辨是非的人,你心底已经把老夫当成那种滥用权势,藐视生命的人了。可老夫又能如何呢?在你羽翼未满时,老夫是断不能把你送上这残酷的战场的。”虞清泓在心里感叹道。
许久,虞云襄才止住哭声,再一看,已是在虞清泓怀里睡着了。他今天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