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惊恐。
他是真的怕了。
尹煊心里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知道春生为什么会抗拒。
“我们去隔壁休息,好吗?”
他温柔地说完,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最后落在陈秋琴身上。
“你的饭,我会叫人送来,这里让给你好了。”
陈秋琴并不想继续待在这个病房。
她能感受到屋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敌意。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然后倒在床上狠狠睡上一觉。
再说,她也不想继续待下去给春生留下心理阴影。
她明白,有些伤口即使表面上愈合了,也会长久地存在于内心深处。
“他还很虚弱,再折腾容易出问题,你们留在病房休息吧,我去外面。”
她轻轻说道。
她靠着床沿努力站直身子,双腿却因为过度虚弱而晃了两下。
果然太虚了。
眼前开始一片模糊。
她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可是眼前却冒出了无数的星星。
她甩甩头,想借此摆脱那股莫名的晕眩感。
片刻后,脚步终于稳住了几分。
于是,她抬腿向门外走去。
尹煊看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暗自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问怀里的春生。
“你先乖乖躺在这里,等小叔把你小婶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陪你,行不行?”
春生却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手指攥得紧紧的。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眼圈微微泛红。
“小叔,你别丢下我。”
尹煊左右为难,心头沉重无比。
快到门口的陈秋琴扶着墙边稍稍缓了一下气。
她回过神来,低声开口说道:“春生需要照顾,我没啥大碍。”
然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
“记得交代厨房给我整一份红烧肉啊。”
说完话后,那个胖嘟嘟的身影便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视线,最后消失在门外。
尹煊愣了一下,看着门边空空如也的瞬间,脑海中回响起方才那一句“记得红烧肉”,嘴角不禁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
还是那么贪吃。
这时,窝在他怀里的尹春生抬起头来,纳闷地问出一个问题。
“小叔,我刚刚感觉背后贴着一只热乎乎的大手,那是小婶婶吗?”
即使心里对她还有诸多不喜的情绪。
尹春生也没有再喊她曾经那个带着恶意绰号。
“死胖子”或者“肥婆”。
只是轻轻称呼了一声“小婶婶”。
而正是这一声,可以看出这孩子其实是心很软的。
尹煊听见这话,低头看向怀里那张尚显病态的小脸,目光中多了一抹柔软。
他语气温和地说:“是的,是你小婶婶用她的法子帮你降了体温。你发烧一直不退,小叔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找她帮忙了。”
他说着,伸手轻轻蹭了蹭尹春生的脸颊。
发现体温正在慢慢下降,心中一阵安心。
确实能感受到,陈秋琴有些本事。
然而奇怪的是,自从她嫁进尹家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再没展示过任何能力。
从没听说过她会给人治病。
毕竟一直以来,陈秋琴在村子里的风评都不是很好。
无论是谁提起她的名字,都会下意识皱眉。
村民们议论纷纷时,最多的就是关于她如何苛待家里的孩子,特别是尹春生。
不仅骂他,还经常不给他饭吃。
所以,当尹煊说是她救了尹春生时,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从未听闻陈秋琴有过医术,也没见过她主动帮过谁的忙。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哪里弄错了?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
陈秋琴平时那么狠,对家人都不近人情。
如果她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用呢?
尹煊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实在搞不懂陈秋琴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尹煊心中矛盾不已。
如果她真能救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差点害死人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小婶婶怎么可能救我,她明明最讨厌我。”
尹春生下意识地不信。
对于这个从小虐待他的女人,他是恨的。
哪怕如今醒来知道自己是因为她才活下来,也无法立刻改变心中的恨意。
“她为什么救我?”
“一定是别人干的。”
他根本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真是陈秋琴救了他的命,那他该怎么面对她。
是感谢,还是继续恨?
自从她半年前进门开始,睁开眼就是在找尹春生的茬。
刚嫁进来不久的陈秋琴便迅速显露出强势且毒辣的性格。
她似乎天生就不喜欢这个侄子。
总是在家中找各种机会折磨他、羞辱他。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就把他叫起来干活儿,中午饭也不准多吃一口。
只要有一点做得不对,轻则一顿斥责,重则是拳脚相加。
整个村子都知道这家人家出了事。
尤其是那个可怜的小孩尹春生。
让他饿肚子干活儿,不仅要照料有智力障碍、二十岁的姑姑尹婷婷,
由于母亲去世得早,爷爷身体又不好。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本应承担起照看家里长辈的责任。
但在陈秋琴的安排下,这些责任都被堆在了年纪尚小的尹春生头上。
照顾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大姑娘并不容易。
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有时候,即便他在尽全力去做,换来的却是换来更多的惩罚。
小叔叔和爷爷不在家时,她的行为就更加放肆。
有时仅仅是因为吃饭时掉了筷子,或是洗衣服时不慎把衣服撕破了个边角,就会被狠狠一顿揍,紧接着就被赶出房门。
逼他在野外过夜。
夜晚的山林本就恐怖万分。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传出几声怪异动物叫声。
而在这种情况下被独自丢弃在山里,更是让人感到绝望。
没有热水喝,没有棉袄披着,身边甚至连一盏照明的手电都没有。
尹春生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一些相对避风的地方,咬着牙挺过去。
他睡过桥洞,也在煤堆上躺过。
他曾钻进一座破旧的石桥下面躲避寒冷,脚下踩的是湿漉漉的泥浆。
头顶随时可能掉下一两块砖头。
那时的他就仿佛一只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