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逸的坐姿已经无法维持表面的镇静,他整个人微微前倾,手指烦躁地扯了扯紧绷的领带结,几乎要伸手去够那支笔。
画面里,那位首席谈判代表似乎说完了最后一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终于伸手拿起那份最厚的核心协议,以及那支宝石镶嵌的签字笔,准备递向沈嘉逸。
14:59:55!
就在这一瞬!
白晓晚一直放在提包内袋里的手猛地抬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秦菲菲甚至只捕捉到一道冰冷的、几乎反光的黑色轨迹,那不是枪,是那个幽蓝光点小盒。
白晓晚的手指没有做任何多余的点触。在抬手的瞬间,那微凸的幽蓝色光点已在她的指腹精准按压下,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剧烈、几乎连肉眼都无法看清的炫目高亮!如同死亡射线瞬间点亮。
没有声音,但在屏幕那端——几乎就在首席代表的手带着文件和笔递到半空,距离沈嘉逸的手仅有几厘米的刹那。
那部被林秘书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下的备用手机,在剧烈的震动中骤然自行解锁。
幽暗的屏幕迸发出刺眼的强光,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被调到了最大音量,毫无征兆地在紧张死寂到极点的签约室里咆哮起来:
【海城地质勘探院紧急公告系统提示】
【权限:S级机密摘要速报】
【内容:关于西郊三十二号地块(编号HA-XJ-032)最终地质风险评级调整及管控通知】
【评级结论:城市核心地质断裂带节点区域,确认存在深层不稳定岩溶水系统诱发复合地质灾害(沉降、错动)超高危风险(封控等级:永久性禁止一切地面开发)】
【完整封控报告将于今天14:59:59同步发布于海城规划局官方通告平台及城市重大风险投资警示库】
【君合资本风控系统提示:已同步接收该地块风险评估调整。风控等级跳变:致命!触发熔断机制!】
【文件签署强制中止协议已生成……】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电子音,如同地狱死神的宣判,如同无数把冰锥,狂暴地刺破了奢华的隔音设施,精准无比地灌入签约室中每一个人的耳膜,清晰地回荡在红木桌面上方。
时间,仿佛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微秒被永久冻结——14:59:59!
画面,瞬间僵死!
沈嘉逸脸上的狂喜和亢奋,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劣质石膏面具,从嘴角开始骤然垮塌、崩裂。
他的瞳孔在巨大的惊骇中剧烈收缩成针尖,死死地钉在咆哮着刺眼警告的手机屏幕上!那伸出去准备接笔的手,僵在半空,每一根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剧颤!
首席谈判代表脸上公式化的微笑瞬间冻结、碎裂、扭曲成惊骇的茫然,他甚至本能地想把递出的文件收回来。
哗啦!
砰!
哐当!
整个环形签约桌陷入一片死寂后的短暂真空,随即是彻底爆发的地狱!
“什么?!”
“不可能!”
“操!”
“熔断?!”
“西郊三十二号?!高…高危?!永久禁止?!”
“地质院?!官方通告?!”
“君合风控触发熔断?!文件中止?!”
刚刚还凝神屏息的元老们、法务总监、财务总监,如同被惊雷炸了窝的黄蜂,瞬间轰地一声离座而起。
椅子倒地的巨响、无法置信的嘶吼、尖锐的质问、砸落文件的声音……整个奢华的空间瞬间被混乱、惊骇和恐慌彻底撕裂。
沈嘉逸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他僵硬地转动着几乎要脱臼的脖子,死死瞪着那不断闪烁告警和“文件签署强制中止”鲜红大字的屏幕。
他的脑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有那冰冷的、反复回响的“致命”、“熔断”、“永久禁止”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惊恐和疯狂的嘶吼猛地从沈嘉逸的喉咙深处炸开。
他像一头彻底癫狂、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跳了起来,巨大的冲力带倒了沉重的红木高背椅!他眼睛赤红如血,双手狂乱地挥舞着,狠狠砸向桌。
!砰砰砰!昂贵的茶杯、烟灰缸、装饰摆件被扫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谁干的?!谁他妈干的?!!”
“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们搞的鬼?!是你们!!!”
他状若疯魔地指着首席代表,指着周围的元老,甚至指向吓傻了的林秘书那个方向的监控角落
唾沫星子横飞,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然而,他的崩溃只持续了十几秒。当他清晰地听到旁边财务总监用颤抖的声音对元老说
“风控熔断确认了!……系统锁死……我们的质押协议被第三方风控系统强行中止……无效了!这份核心抵押协议签不了字了!”
这句话仿佛最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他那已经被恐惧和狂怒冲垮的理智残骸上!
签不了字?
他用沈家命脉做抵押赌下的黄金地块……是永久封控的死亡之地?
他砸进去的天文数字?他幻想的地产帝国?
没了?!
就在唾手可得,就在签下名字前的最后一秒……轰然炸成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和耻辱?!
沈嘉逸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同灵魂深处的支撑一起,仿佛瞬间被彻底抽干。
脸上的癫狂和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了骨髓和灵魂的死寂空白。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昂贵的西装被他自己扯得褶皱不堪,领带歪斜。
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映照着碎裂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扭曲的光斑。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绝望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
接着,一丝暗红的血线,悄然从他紧咬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
整个签约室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混乱和寂静的交替。元老们的脸黑如锅底,有人捂住心脏,有人绝望地闭上眼睛。首席代表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墨韵华章”四楼的破败空间此刻似乎被某种超脱于现实的沉重引力所扭曲。
秦菲菲僵立在斑驳的光影里,身体因为过度绷紧而微微颤抖。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的钝痛竟成了唯一能证明她尚且存在的锚点。
那面承载着毁灭直播的手机屏幕被她高举在面前,屏幕上,君合大厦签约室内的炼狱景象纤毫毕现:
碎裂的水晶、倒伏的昂贵家具、一地狼藉的文件、定格在震惊和恐慌中的人脸……还有那个失魂般矗立于废墟中心的沈嘉逸。
他嘴角蜿蜒而下的那抹暗红,在屏幕冰冷的反光中如同凝固的毒液。
一股混杂着巨大解气和莫名惊悸的洪流猛烈冲击着秦菲菲的心脏。解气吗?当然!看着这群高高在上、视她们如尘埃的沈家核心人物被剥下所有华丽伪装,如丧家之犬般惊惶失措;
看着那个肆意妄为、刻薄寡恩的沈嘉逸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连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可笑……这是何等酣畅淋漓!
可这畅快之后,却是无法抑制的后怕——小白这一刀,捅得太深,太毒!整个海城怕是要被她点着!
秦菲菲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郁旧纸尘埃味道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灼热哽咽。她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身边的白晓晚。
白晓晚仿佛已经抽离了这间破旧工作室的具体坐标。她甚至没有再看那揭示最终结果的屏幕一眼。
她的视线穿透了满是污渍的玻璃窗,投向那片在午后阳光下依旧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城市远景。
她的整个身体姿态是彻底的松缓,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刚刚卸下了一副压垮她太久的沉重枷锁。
她甚至微微仰起了头,线条清冽的下颌线在强光中勾勒出一抹惊人的锐利。
然而,那绝对不是得胜者的喜悦笑容。她的嘴角牵起的弧度极淡,近乎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冰川融化了最表层冰壳后,下方那更加森冷、深不可测的水流开始涌动时带出的微弱涟漪。
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窗外的天光,澄澈得惊人,像两颗被冰封了亿万年后刚刚解冻的矿石,剔透而幽邃,里面清晰映出的不是眼前的城市,而是一片她独自跋涉过的、只有灼骨冰寒的虚无荒原。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后的……苍凉。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混杂着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秦菲菲悚然一惊,那高度神经紧张后的本能反应让她差点跳起来!她猛地攥紧了手机,视线惊疑不定地投向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莫非是沈嘉逸的人气疯了直接杀上门?!还是……其他被这场爆炸波及、惊动而来的力量?!
白晓晚的目光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拉回现实。她眼底的冰封骤然凝聚,迅速转头,目光鹰隼般扫向那被厚重油墨污染覆盖的巨大玻璃窗户——
并非望向入口,而是透过窗子,望向楼下喷泉广场正对着这栋老楼的区域!她需要一个更开阔的制高点视野!
秦菲菲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另一侧脏污少一些的窗边,猛地拉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气窗!带着城市喧嚣尾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啊——”
秦菲菲一声短促的低呼卡在喉咙里,双眼难以置信地睁大!
楼下,墨韵华章破旧楼宇的门前窄道上,一辆纯黑色、线条极度流线充满未来感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如同一条从深渊中无声滑出的巨鲨,以一个极其蛮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稳稳地刹停在喷泉广场的边缘
沉重的引擎刚刚熄火,空气里还残留着轮胎与地面摩擦带来的橡胶焦糊味。
车头那个象征着极致财富与权力的“飞天女神”立标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却透着一种择人而噬的金属冷光。
驾驶位的车门被迅速推开,一个身着深色西服、体型如同山岳般沉稳强壮的司机敏捷地跳下车,目不斜视地拉开后座厚重的车门。
下一秒。
一条腿迈了出来。
黑色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稳稳地踩在老旧铺路石的石缝间,鞋尖沾上些许广场溅落的灰尘水渍。
随即,一个穿着纯手工定制灰色三件套西装的身影,如同从冰冷湖水里升起的铁灰色冰锥,从车厢暗影中彻底浮现。
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没有半点匆忙或者愠怒的痕迹。
他站定,身形比在场的秦菲菲见过的任何一个模特都要挺拔、利落。午后的强光仿佛自动避开了他身上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区域,在他周身形成一小片令人呼吸不畅的阴影地带。
那张脸,轮廓深刻如刀劈斧削,英俊得近乎锋利。鼻梁极挺,眉骨如山峦般投下深沉的暗影,使得那双眼睛陷在难以窥测的幽深之中。
此刻,那双如同封冻了万年极地寒冰的眼睛,正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一切距离和污垢,直直地、精准地,锁定了四楼破窗后僵立着的白晓晚!
时间,又一次凝固了。
喷泉广场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秦菲菲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又瞬间被冻结成冰!
那股无声无息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如同实质的冰川轰然压下!她喘不过气,视线模糊,只看到那个男人在短暂的对视后,微微抬了抬下颌。
那不是一个探寻的动作,更不是询问。那是……锁定猎物后的审视。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温度。
“是……他……”
秦菲菲的牙齿格格作响,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的破碎音节,
“沈…沈煜辰……”
她无法想象那个刚刚在沈氏核心层引爆地狱的男人,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个破败的画廊楼下?!时间衔接得如此完美!难道……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白晓晚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身体所有的松缓在沈煜辰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她身上的瞬间,便被同样冰冷的刚性取代。
刚才那一掠而过的苍凉消失无踪。她如同一柄遇冷则凝出更加刺骨寒锋的绝世名剑,迎着那道足以将灵魂冻结的视线,寸步不退。
她的手指缓缓离开了提包内袋那冰冷的盒子轮廓,垂落在身侧,掌心向下,指骨微微收紧。
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慌乱,甚至没有一丝被撞破的惊愕。只有一片绝对的、如同西伯利亚荒原般空旷无垠的冷静。
沈煜辰站在原地,遥遥的目光沉静如水,深不见底。
他甚至连一丝表情都吝于给予,仿佛刚才那场将沈家核心利益根基炸得摇摇欲坠的风暴,对他而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雨。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越一切尘埃和喧嚣,牢牢地钉住四楼窗后的白晓晚。
如同猎鹰终于锁定了盘旋已久的孤狼。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调整了接收指令的角度。然后,他那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开合。
没有声音传来。那距离太远,空气也早被城市的噪音充满。
但白晓晚,透过那扇脏污的窗,仿佛清晰地听到了那如同冰棱碰撞的冰冷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进她的神经:
“是时候谈谈交易了,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