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的下人,一大早就在府门处洒扫了,整整一条青石板路被水冲洗得明净如新。
墨青织金常服的高大男人,在侍卫簇拥下走出府门,而薛老爷一溜小跑在旁赔笑,却刚巧跟迎面而来的穆辞盈对上了眼。
薛老爷的脸当即垮了下来,猛地大喊一声:“王爷!您若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知会。”
“哦?”
男人讶异地挑了挑眉,目光一转过去,就瞥见了薛老爷眼皮直抽着,使眼色的扭曲样子。
他不由得乐了,噗嗤笑出了声,很快就寻到了薛老爷如此作派的根源,眼神闪了闪,笑着问道:“那可是令爱?同你长得可是不大相似啊。”
薛老爷如丧考妣,垂头丧气地回答道:“正是小女,她昨夜出城看傩戏去了,又在外住了一夜。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男人轻笑了一下,又道,“不错。”
这个“不错”,他是对着穆辞盈说的,一双蛇般阴冷的眼睛在她面容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匆匆离去。
穆辞盈侧过身,看清了他那张略显阴柔的面容。
倘若换了红妆,恐怕更是显得雌雄莫辨。
穆辞盈没有在幻境之外,跟此人打过交道,但她却看过宗室所有人的画像,并大致了解过他们的性情。
因而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他名唤殷裂素,是殷将时的小王叔,生性风流多情,喜好流连花丛,却死于殷将时继位之前。
“静女,你怎的提前回来了”,薛老爷还没等殷裂素走得更远些,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前来,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道,“爹刚才好担心啊,生怕你一不小心就被人看上了!”
他又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殷裂素的坏话,大抵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意思,却又表达得相当隐晦。
穆辞盈大概得知了,殷裂素昨夜跟好几个貌美姑娘共度良宵的浪荡行径后,便打断了他,说道:“夏荷病了,你派人去客栈接一下。”
薛老爷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话,转而去朝左右的下人耍威风。
穆辞盈无暇理会,他伏低做小了许久的坏心情,自顾自地进府回了房,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
她原是没打算要这么快回来的,而是确认晏长曦真的离开后,便想去报复那个推她出去的坏女郎。
即便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却也差点遭受了侮辱。
换作是薛静女本人,定然早就活不下去了,这是生死大仇。
然而她做不到。
这幻境中,那股莫名的力量,一定要推着她往这边走。
不过,这倒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薛静女一定跟殷裂素见过面,且就在这个时间点。
但,薛静女身体里的不一定就真是薛静女,而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今是她,那么过去……在幻境之外……
穆辞盈望向窗外的那一株白梅,心想会不会是那白梅仙呢?那么救了那白梅仙的,会是谁?
奚玉,仙界,白梅仙,妖龙,薛静女几个名字,在穆辞盈的脑海里轮番闪过,而后慢慢形成了一个推测。
不多时,外间有人来报,说是夏荷回来了,身子不大好,还说着胡话,因而被抬去了偏房。
大夫来看过好几次,直到傍晚夏荷好转了些,方才被送出薛府。
正在这个时节,薛静女身旁去探亲的大丫鬟秋月回来了,刚放下包袱,就直奔薛静女的院子,一见到穆辞盈,便激动地行礼说道:“小姐,奴婢回来了,从庄子上带了些野味儿回来,给小姐尝尝鲜。”
穆辞盈可有可无地看向她,勉强装出了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便开始打听起来:“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有的有的!奴婢刚进城门那会儿,就瞧见了一桩呢!”
秋月连连点头,笑容洋溢在脸上,明显是早就期待着,要讲给穆辞盈听的。
她没有卖关子,直接就用手比划道:“一大群女郎呢,还一看就是颇有家财人家的姑娘,却灰扑扑的从野地里过来,衣裙都被挂得一条一条的,还有人绣花鞋都没有了,赤着一只脚。
她们刚走到城门,就有人家收到了消息,各自来了人,用轿撵给接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
小姐,您说她们该不会是昨夜看傩戏时,看得太过入迷,一不小心滚到山底下去了吧?”
秋月说到此处,忙用手捂住嘴吃吃地笑,显然只拿那群女郎当笑话看,没细想过在她们身上发生的事,却不晓得自己说中了大半。
穆辞盈看了她一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那些女郎,你可认得?”
秋月皱着眉回忆道:“为首的那个,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头上还簪了朵石榴花,像是雀侯之女温婥。”
穆辞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雀侯常在战时出征,算是这城中较为贵重的人物。
他家的女郎,飞扬跋扈些不足为奇。
若此地不是幻境,穆辞盈身为明面上的殷王后,还真不能对这小女郎做些什么,以免让其余守卫国土之人寒心。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穆辞盈在这里,也仅仅是个娇弱女郎,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怪。
况且,她还需要弄清楚薛静女跟温婥,或者是白梅仙跟温婥之间,还有没有旁的隐秘。
她拿定主意过后,便耐心地等到半夜,换了身黑衣就飞向温府。
温府数个房间都还未熄灯,却仅有一个院子里来来去去的有不少丫鬟进出,折腾了许久方停。
穆辞盈凑过去时,听那丫鬟小声地跟同伴议论:“小姐回来以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哪家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能不揪心呢?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啊,老爷本还想借此机会,把小姐许给那位贵人呢。没成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成不了了。”
丫鬟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穆辞盈跃下屋顶,直接推开门进去,瞥见对面的床榻上,裹了好几层被子却还在发抖的一个大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