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闻枝几乎是逃出了那座令人窒息的水榭阁楼。

她沿着回廊疾走,直到确认谢衍的目光再也无法触及,她才敢停下脚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廊柱,大口喘息。

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初秋的微凉,却压不住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那被厚厚棉布包裹的手掌传来阵阵闷痛,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下攒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狼狈与屈辱。

忍。

这个字滚烫地烙在心尖,烫得她几乎瑟缩。

家仇血恨未雪,身陷这龙潭虎穴。

她有什么资格任性?

又凭什么为了一点皮肉之苦和难堪就乱了方寸?

谢衍讥讽般的眼神、谢玄无奈的叹息、谢墨毫不掩饰的嘲讽……一张张面孔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翻腾。

最终沉淀下来的是昨日谢衡那双幽深的眼眸,像两口古井,映着她仓惶的影子,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谢衡的话语,如同沉入泥沼时抓住的一根浮木,此刻在她绝望的心底浮起微光。

示弱?武器?吸引?

闻枝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笨拙而无力的右手。

这还不够弱吗?

还不够狼狈、不够脆弱吗?

可换来的不过是谢衍刻薄的讥讽,和那近乎施舍般的伤口处理。

他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某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

不……或许是她做得还不够彻底?

她的“弱”里,是否还掺杂着他不屑一顾的、那点残存的前朝公主的“心气”?

那点想要保护锦书而流露的固执,是否恰恰激起了他更深层的暴戾?

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谢衍厌恶她,毋庸置疑。

但他那反复无常、阴晴难测的态度里,又分明藏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波动。

尤其是当她为了锦书,不顾一切抓住那些带刺的花茎时……他那瞬间爆发的戾气,汹涌得仿佛要将她撕碎,却又似乎……不止于纯粹的摧毁。

闻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汹涌的波澜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近乎死水的沉寂。她挺直了微微发颤的脊背,尽管寒意依旧在四肢百骸流窜。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靠近他、看清他、甚至……试探他心底那丝晦暗不明的波动的机会。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在秋阳下灼灼燃烧的玫瑰园。那些狰狞的尖刺,曾让她痛不欲生,却也让她在谢衍眼中,捕捉到一丝厌恶之外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浓郁甜香的气息涌入鼻腔。

闻枝迈开脚步,坚定地,一步一步,重新走向那片荆棘之地。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迟疑。停在一丛开得最盛、刺也最密的玫瑰前,她伸出完好的左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最锋利的芒刺,却依旧被细小的倒钩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火辣辣的。

她仿佛感觉不到,动作变得轻柔而专注,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

她不再鲁莽地攥取,而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托住饱满花头的下方,极其缓慢地、一寸寸顺着粗糙的花茎摸索下去,寻找着相对柔韧的节点。

然后,用指甲反复地、用力地掐压、拧转。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每一分力气都耗在指尖的对抗上。

汗水很快濡湿了她的鬓角,黏在苍白的脸颊。左手也布满了新的细密伤痕,渗出细小的血珠。

但她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花茎。

一朵,两朵,三朵……她挑选的都是姿态最优美、颜色最饱满的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未晞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终于,她怀中拢住了三支玫瑰。带刺的枝条被小心避开,却依旧彰显着它们的存在感。

娇艳欲滴的花朵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额角晶莹的汗珠,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对比。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献礼,又瞥了一眼自己那只裹得像粽子、隐隐作痛的右手,眼神沉静无波,深处却燃着一簇冰冷的火焰。

她捧着这束浸染着她汗与血的花束,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谢衍的洗墨阁,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步伐刻意的缓慢,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细竹。

洗墨阁外值守的侍卫,看着去而复返、怀抱玫瑰的闻枝,眼中掠过明显的诧异,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她畅通无阻地穿过庭院,走过那片散发着草木清芬的小径,停在主屋紧闭的乌木大门前。

心跳在胸腔里撞击,她用力压下去。她静立片刻,怀中的玫瑰在午后阳光下红得刺目,浓烈的甜香几乎令人眩晕,带着一种侵略性的气息。

屋内死寂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闻枝却知道,他一定在里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正穿透门扉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审视着她这近乎自投罗网的举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花香呛得她喉头发紧。

然后,她屈膝,以一种卑微到尘埃的姿态,跪在了冰凉坚硬的石阶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刻意放软的、饱含疲惫与痛楚的微颤:

“奴婢……闻枝,前来复命。”

“奉主子之命……采摘了园中鲜花,特来……献予主子。”

语毕,她深深低下头,将怀中那束带着她新鲜血痕和汗水气息的玫瑰,高高捧起,举过头顶。

娇嫩的花瓣几乎要触碰到紧闭的门板。

姿态,卑微入骨。

动作,是彻底的示弱。

而那束花,是她驯服的证明,是愚蠢的见证,更是此刻脆弱的赤裸献祭。

她在赌。

赌谢衡话语里那一线微弱的可能。

赌谢衍那深不见底、反复无常的性情深处,对这份刻意呈现的、近乎纯粹的脆弱,那瞬间难以言喻的烦躁之下,是否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被刻意压抑的悸动。

洗墨阁内,死寂持续蔓延。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光影在闻枝跪伏的身影上无声流淌,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高举的双手因酸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怀中的玫瑰花瓣也随之轻轻摇曳,抖落几点晶莹。

“吱呀——”

沉重的门扉,终于从内里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一道冰冷、审视、带着沉沉威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下,沉沉压在闻枝低垂的发顶和她高举的、那束刺眼夺目的玫瑰上。

谢衍站在门内的阴影中,高大的身影几乎吞噬了门口所有的光线。

他垂眸,看着台阶下那个卑微跪伏的身影。

视线扫过她包扎严实、依旧显得无力的右手,掠过她左手手背上新添的、细密的红痕,停驻在她额角未干的汗珠。

最后,落在那捧在她怀中开得过于妖艳、仿佛吸饱了某种禁忌养分的玫瑰上……

谢衍的眼神幽邃如寒潭古井,深处却暗流汹涌。

他缓缓抬起手,并未去接那束花。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碾碎的探究欲,轻轻拂过最顶端那朵玫瑰娇嫩欲滴的花瓣。

指尖传来的,是花瓣丝绸般的柔腻,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少女肌肤的、温热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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