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灯尽江寒(1 / 1)

船出帝京,顺流东南。两岸雪色未尽,江风卷着碎冰击在船舷,发出清脆裂响。即墨幽邪倚在乌篷边,指间绕着一缕湿发,银光与水光交织,像一柄未拭的剑。谢长庚抱无咎坐在舱口,焦木剑横膝,剑穗被江风吹得笔直,似要挣断。

江面忽转,两岸青枫成林,积雪压枝,风一过,雪沫纷落,宛如碎玉。船家老叟撑篙,篙尖点破薄冰,低声道:“枫桥渡快到了,那里有人候了七日。”

即墨幽邪抬眼,江雾中现出一抹黛瓦白墙。渡口青石阶上,负手立着一位青衫女子,衣摆绣雁,雁羽被风掀起,像要振翅。她腰间悬一管竹箫,箫尾坠铜铃,铃口封蜡,发不出声。

舟靠岸,青衫女子拱手:“顾家顾寒舟,奉家主命,迎谢氏旗入江南。”

即墨幽邪踏上石阶,雪水湿靴,留下浅浅印痕。她凝视顾寒舟腰箫,唇角微挑:“箫哑铃封,顾家也学会藏声了。”

顾寒舟垂眸,指尖抚过铃蜡:“江南不比北地,风声太紧,铃响易惊鸥鹭。”

谢长庚抱婴下船,江风扑面,无咎打了个喷嚏,小手抓住一缕银发,咯咯笑。

枫桥渡后,雨烟渐起。乌篷转入支流,两岸柳色新青,雨丝斜斜,如针如线。船篷内,一盏油灯,灯罩绘杏花,杏瓣被灯火映得鲜红。

顾寒舟取出一卷旧册,递与即墨幽邪:“顾家暗线,十年记档。江南半壁,绸庄、盐埠、酒坊,皆藏谢氏旧部。”

册页泛黄,墨迹却新。即墨幽邪指尖掠过一行行小字,停在一处朱砂圈点——“镜湖山庄,主事者,箫氏阿阮。”

谢长庚抬眼:“箫氏?与雪衣同宗?”

即墨幽邪合卷:“同宗不同脉。雪衣姓沈,阿阮姓箫,却都是执箫的人。”

雨声骤密,船篷外,老叟低声道:“镜湖到了。”

湖面开阔,烟雨朦胧,远处山庄白墙黛瓦,像一幅未干的水墨。山庄门前,一株老杏,花坠如雪,石阶上立一素衣女子,手执青竹箫,箫尾无铃,却系一缕红丝线,线在风雨中飘摇,像一截不肯熄的焰。

女子抬眸,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即墨幽邪银发上,微微一笑:“幽邪,十年不见,你仍带雪味。”

山庄内,竹影横斜,石径铺满落花。

箫阿阮引客入厅,厅内无灯,只燃一炉沉香,烟缕袅袅,似将人影剪得零碎。墙上悬一幅旧画,画中女子背影与即墨幽邪七分相似,银发曳地,手执狼首兵符。

阿阮抬手,指尖抚过画轴:“我母箫氏,昔年谢家副将。兵符一分为二,一半归谢,一半归箫。今日,该合了。”

她自画轴后取出一枚铜符,狼首缺耳,与即墨幽邪掌中兵符缺口吻合,如同两瓣失散多年的镜。

铜符相合,一声轻鸣,似狼啸远谷。

即墨幽邪收符,抬眸:“条件。”

阿阮笑,笑意浅淡:“替我杀一人。”

“谁?”

“江南盐使,杜雪鸿。”

杜雪鸿,字秋客,官拜盐使,实掌江南漕运。其人喜着白衣,衣角绣鸿影,鸿影以银线挑成,日照则灿,夜照则冷。

盐使府邸建于镜湖之阴,白墙环水,水榭九曲。榭上悬灯,灯罩绘雪鸿,风过则鸿影掠水,似欲破灯而出。

夜探盐府,即墨幽邪与谢长庚潜至水榭外。榭中,杜雪鸿独坐抚琴,琴身焦尾,弦却是银丝,音冷如霜。

即墨幽邪低身,指间薄刃贴水掠过,刃尖挑起一串水珠,水珠凝冰,无声射向灯罩。灯罩裂,雪鸿影碎,杜雪鸿指尖骤停,琴弦崩断,一缕血线溅在白衣,如雪中绽梅。

谢长庚抱无咎隐于暗处,焦木剑横胸,剑穗被风吹得笔直。即墨幽邪自暗处走出,银发映灯,冷光如刃。

杜雪鸿抬眼,不惊不惧,只轻声叹:“幽邪,你终是来了。”

即墨幽邪未语,断箫碎片自袖中滑落,落地无声。杜雪鸿垂眸,指尖抚过断箫,箫尾铜铃碎裂,铃舌滚落,在地板上转出一圈血光。

“十年前,我借雪衣之手,将谢家军调离江南;十年后,我以盐使之名,困箫氏于镜湖。”杜雪鸿抬手,指尖沾铃舌之血,在白衣上画下一道鸿影,“如今,鸿影归雪,债也该清。”

即墨幽邪抬手,薄刃抵在他喉间,刃尖凝霜。

杜雪鸿微笑,笑意不达眼底:“杀我之前,先听一曲。”

他取过焦尾琴,断弦重续,银丝在指间颤抖,发出一声裂帛之音。音未尽,血已溅三尺。

杜雪鸿死,盐府大火,火舌舔破雪夜,映红半湖。

即墨幽邪立于镜湖之畔,银发被火光映得发红,指尖拈一枚铜铃,铃身“谢”字,铃舌已失。她抬手,铜铃抛入火中,铃声未响,已化赤铜。

箫阿阮自火外走来,素衣染灰,手中青竹箫断成两截,箫尾红丝线焦黑。她将断箫投入火中,灰烬扬起,像一场黑雪。

“谢氏兵符已合,江南盐路归谢。”阿阮声音轻,却字字清晰,“下一步,去哪?”

即墨幽邪抬眼,火光在她眼底凝成一点冷白:“去蜀中,寻最后一瓣镜。”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雪压栈道,木栏结霜,一步一滑。

即墨幽邪与谢长庚弃舟换马,马踏残雪,蹄声碎玉。无咎被缚于胸前,小脸被山风吹得通红,却不哭,只睁大眼看雪。

山腰处,一寺孤悬,寺门半塌,门额“听雪”二字被雪埋去半边。寺内,老僧负手立于廊下,手执一串木珠,珠上刻“谢”字,字迹模糊。

老僧抬眼,目光穿过雪幕,落在即墨幽邪银发上,微微一笑:“幽邪,十年不见,你仍带雪味。”

即墨幽邪合十:“大师,我来取最后一瓣镜。”

老僧转身,引她入寺,寺后石壁,嵌一铜镜,镜裂三瓣,缺角处以血纹填补。

即墨幽邪抬手,指腹掠过血纹,血纹瞬凝成霜。

老僧低语:“镜合之时,谢氏雪冤可雪。”

即墨幽邪收手,转身,银发被山风吹得猎猎,像一截不肯折的旗。

“镜合之日,便是帝京血债清算之时。”

下山那日,蜀雪初融,山涧流水潺潺。

即墨幽邪立于崖边,指尖拈一枚铜镜碎片,碎片映出朝阳,光如利刃。

谢长庚抱无咎立于她身侧,少年眉目冷峻,像一柄初磨的剑。

“先生,”他低声问,“镜已合,何时回京?”

即墨幽邪抬眼,山涧尽头,天光破晓。

“春灯初上,雪尽之时。”

帝京春灯初上,江岸十里灯市,火树银花。

即墨幽邪立于江楼之上,银发被灯火映得发红,指尖拈一枚铜镜,镜中映出满城灯火,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谢长庚抱无咎立于她身侧,少年玄甲未褪,眉目冷峻。

江风忽紧,灯火尽灭,只余一轮冷月,照见江心一叶小舟,舟头悬一盏孤灯,灯罩绘孤雁,雁足铜铃在风里叮叮当当,声音碎成齑粉。

即墨幽邪抬手,铜镜抛入江中,镜沉水,无声。

“走吧,”她声音轻,“帝京的春灯,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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