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里的八粒辣椒种子,像八颗冰冷的石子,硌在苏攸晚的掌心,也硌在她的心上。失窃的七粒,如同七把无形的匕首,无声地指向那个看似温顺、此刻正在门外候着的丫鬟——春桃。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暖阁内一片明亮,却驱不散苏攸晚眼底凝结的寒霜。愤怒、被背叛的刺痛、以及更深层的警惕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几粒珍贵的种子。
动机?
春桃偷辣椒种子做什么?她自己绝无用处。流言?那更像是烟雾弹。联想到死亡笔记中那句阴冷的“椒毒?…让她自己‘病’死,岂不更妙?那红果子…倒是个意外之喜。”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毒!萧景宸是想用这异域的“红果子”做文章,让她“合理”地“病”死!
时机?
偏偏是在她发现死亡笔记、王府流言四起的当口。这绝非巧合!春桃的行动,必然与暗鳞卫的指令有关!她是萧景宸埋在宁王府最深的钉子之一!
苏攸晚的呼吸微微急促。她将剩余的种子仔细包好,重新藏入妆奁最深处一个更隐秘的夹层。然后,她走到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庭院。几个洒扫的仆役动作如常,但苏攸晚的理科生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最佳的行动方案。
引蛇出洞,还是…将计就计?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既然对方想用“椒毒”做文章,那不如…就让这出戏,按照他们的剧本先演下去!只是这结局,得由她苏攸晚来写!
接下来的两天,苏攸晚表现得异常平静。对流言置若罔闻,对萧玄弈的沉默(他显然在暗中部署应对暗鳞卫)也保持距离,仿佛全身心都扑在了她的“火锅大业”上。她频繁出入小厨房,亲自挑选食材,研磨香料,甚至开始尝试调配一种独特的“麻辣锅底”——当然,用的是其他替代香料,真正的辣椒种子她藏得极好。
她不再刻意避着春桃,甚至在某些时候,会“不经意”地透露出对辣椒的强烈渴望和即将“大功告成”的兴奋。
“春桃啊,你看这茱萸,辛辣是够,可总觉得少了点醇厚的香气…唉,若是我的番椒种子能多些就好了,那才叫真正的点睛之笔!”她一边捣鼓着石臼里的香料,一边状似遗憾地叹息。
“王妃…那番椒…真有那么好?”春桃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上干净的布巾,眼神闪烁不定。
“当然!”苏攸晚眼睛一亮,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憧憬,“那是能点燃味蕾、驱散寒意的神物!只要锅底一成,定能让殿下…还有那些瞧不起它的人,刮目相看!”她刻意加重了“殿下”二字,观察着春桃的反应。
春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低下头:“王妃…一定能成的。”
苏攸晚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美食世界里。
饵,已经撒下。就等鱼儿咬钩了。
第三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宁王府的宁静。
暖阁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下窗外朦胧的月光。苏攸晚躺在锦被中,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陷入沉睡。
床榻不远处,值夜的春桃蜷在脚踏边的软垫上,呼吸却异常紊乱。黑暗中,她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手指死死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恐惧和某种迫在眉睫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白天王妃那番关于辣椒“点睛之笔”、“让殿下刮目相看”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她知道,王妃很快就要用那些种子了!时间…不多了!那个人的命令…她不敢违抗!
黑暗中,她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终于,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她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无声的呻吟。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床上苏攸晚的动静——依旧平稳。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春桃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梳妆台的方向。那个妆奁…最底层的夹层…她知道王妃把剩余的种子藏在那里了!昨天王妃取香料时,她“不小心”撞了一下桌子,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极其隐蔽的卡扣位置!
偷!必须偷出来!全部!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却又带着一种绝望的驱使力。她赤着脚,冰凉的木地板刺激着她的脚心,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像一缕幽魂,无声地、一步一步挪向梳妆台。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踩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终于挪到妆奁前。熟悉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她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指尖冰凉,带着黏腻的冷汗。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妆奁侧面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找到了!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动那个卡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的机括弹开声响起!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惊恐地回头看向床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床上的苏攸晚似乎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又没了动静。
春桃捂着嘴,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等了几息,确定王妃并未醒来,她才如同虚脱般,再次将颤抖的手伸向妆奁。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动作却因为恐惧而更加僵硬笨拙。
她摸索着,拉开那个隐藏的夹层。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小小的锦囊!正是存放辣椒种子的那个!
狂喜和更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一把将锦囊抓出,紧紧攥在手心!那小小的布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又像是烧红的炭火!
任务完成了!她可以交差了!家人…家人就有救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让她强忍着立刻逃离的冲动。她颤抖着,试图将锦囊塞进自己怀中。然而,极度的紧张让她的手指不听使唤,锦囊的抽绳缠绕在指尖,越急越解不开!
“需要帮忙吗?”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身后响起!
“啊——!”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手中的锦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她惊恐万状地抬起头。
只见苏攸晚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正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衫,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冷火,冰冷地、洞悉一切地俯视着她。
那目光,比任何怒斥都更让春桃感到绝望!
“王…王妃…”春桃的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败露的绝望。她瘫软在地,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攸晚没有立刻说话。她缓缓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锦囊,掂量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抽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八粒辣椒种子,一粒不少。
“果然,”苏攸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你是在找这个。为了它,你不惜背叛我,甚至…想让我死?”
“不!不是的!王妃!奴婢不敢!奴婢没有!”春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涕泪横流,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急于辩解的绝望,“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好奇…奴婢罪该万死!求王妃饶命!饶命啊!”她语无伦次,只会拼命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攸晚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她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嚓”一声轻响,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昏黄的烛光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将春桃惨白如纸、涕泪交加的脸和额头上迅速红肿起来的淤青照得清清楚楚。
苏攸晚坐回床边,将烛台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跳跃的火焰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更添几分莫测的威严。她没有看地上瑟瑟发抖的春桃,只是用指尖轻轻拨弄着那几粒辣椒种子,声音如同淬了冰:
“好奇?好奇到要趁我熟睡,偷走我视若珍宝、关乎我‘火锅大业’甚至…性命的东西?”她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直刺春桃,“春桃,你跟我的时间不算短。我待你如何?”
春桃浑身一颤,哭得更凶:“王妃待奴婢…恩重如山!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恩重如山?”苏攸晚轻轻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讽刺,“那是什么,让你甘愿背弃这‘恩重如山’,去做那噬主的恶犬?是财帛?是权势?还是…”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有人用比你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威胁于你?!”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春桃耳边!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王妃…她怎么知道?!
看着春桃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那双写满“你怎么知道”的眼睛,苏攸晚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一丝…对这个时代蝼蚁般命运的可悲。
“说!”苏攸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在寂静的暖阁内回荡,“是谁?用谁威胁你?你的父母?你的幼弟?还是…你那个在城外庄子上做活的相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春桃的心上!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王妃…她什么都知道!她根本不是在问,而是在宣判!
“哇——!”春桃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凄厉绝望,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鸣,“王妃!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人!是…是三皇子!是三皇子的人抓了…抓了奴婢的爹娘和才五岁的小弟啊!”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断断续续地嘶喊:
“他们说…说奴婢要是不听话…不把王妃您…把您…”她惊恐地看了一眼苏攸晚手中的辣椒种子,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呜咽,“…他们就要把奴婢的家人…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把小弟…打断手脚丢去…丢去乞讨啊!王妃!求求您!求求您!奴婢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她匍匐着爬到苏攸晚脚边,死死抓住她的裙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王妃!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罪该万死!求您…求您救救奴婢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奴婢愿意以死谢罪!求求您了王妃!”她拼命地磕头,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混着泪水染红了冰冷的地板。
暖阁内,只剩下春桃绝望的恸哭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苏攸晚静静地坐着,任由春桃抓着她的裙摆哭泣。烛光映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愤怒、悲哀、对萧景宸手段之狠毒的痛恨、以及对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丫鬟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家人…果然是这个时代奴仆最致命的软肋。萧景宸,真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她看着脚下哭得几乎晕厥的春桃,心中那个“将计就计”的计划轮廓愈发清晰。恐惧的毒蛇已经出洞,咬住了诱饵。现在,是时候利用这条毒蛇,反过来给那藏在暗处的毒蝎,狠狠一击了!
“别哭了。”苏攸晚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抬头,满脸血泪地看着她。
苏攸晚俯下身,冰冷的指尖抬起春桃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眸深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想救你的家人?”苏攸晚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春桃如同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拼命点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好。”苏攸晚松开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罂粟花,美丽而致命。
“那就按我说的做。”
“我们…给那位三殿下,演一出好戏。”
“一出…‘椒毒发作,王妃暴毙’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