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十八分,红绸布在礼炮声中缓缓落下。当那尊高约20米的金属雕塑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时,现场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牛郎披着疑似塑料质感的飘带,右手僵硬地指向天空,胯下“神牛”的肌肉线条被塑造成怪异的弧度;织女裙摆像被水泡过的抹布,脸上带着介于微笑和哭泣之间的诡异表情。围观的人群忍不住小声嘀咕:“这牛郎咋看着像西游记里的小妖?”
“七百一十五万哪!”牵驴的老汉在经过青铜基座时,面红脖子粗地干咳了几下,然后向地上使劲地吐了一口吐沫。他用手里的旱烟杆,敲打了一下青铜基座,“这铜皮还没俺家驴棚顶的瓦楞板厚实。”突然,老汉身后的大灰驴猛地抬起头,鼻翼剧烈地翕动了两下。昨夜残留的草料渣卡在鼻腔深处,让它感到一阵发痒。紧接着,一股带着草料气息的白汽,从驴鼻孔中喷涌而出,“噗——嚏!”的声响如同一声闷雷,惊飞了落在织女云鬓上的麻雀。阳光恰好穿透东边的云层,给这群惊慌失措的小生命镀上了一层金边,它们在空中盘旋两三圈后分别向远方飞去,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在风中打着旋儿。
三年前,县脱贫庆功宴上,水晶吊灯泼洒着流金,宴会大厅里宾客如云。某位领导举杯高呼:“同志们!”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放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但这不是终点,是起点!”他猛地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香槟液溅出几滴在洁白的桌布上,“我们要建一座雕塑!要请国际知名的雕塑家!要让全世界都看见我们县!”他的脸颊泛着红光,像初熟的苹果,映着酒杯里晃动的气泡。
领导的话音刚落,掌声便犹如潮水般涌来,前排的乡镇干部们率先站起来,后排的人也跟着起哄似的原地跺脚。那一刻,空气里漂浮的不仅是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更诱人的东西——野心,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有人开始畅想雕塑落成后的新闻发布会,有人已经在盘算该把雕塑放在高速路口还是新建的文化广场,仿佛只要那尊冰冷的铜像一立起来,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县城就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向世界舞台。
在一间没有阳光的暗室里,飘着霉味的账本记录着另一个故事:305万的工程款像被施了分身术,65万化作汝州某石材厂的发票,80万钻进深圳某设计公司的账户,剩下的则在七八个皮包公司间玩起了捉迷藏。负责雕刻的匠人老周蹲在工地角落抽烟,他粗糙的手掌比划着:“真正的铸铜成本,这个数。”当他张开五指时,老茧手里还嵌着永远也擦洗不掉的铜屑。
招标夜宴的觥筹交错中,红木转盘上旋转的不是佳肴而是利益链条。住建局长的钢笔在合同上画出优雅弧线,中标公司的代表在敬酒间隙往公文包塞进牛皮纸袋。监控录像里,6月23日深夜的施工车辆在未招标前就已进场,车灯照亮的路牌上“廉洁奉公”的标语正在褪色。当记者的话筒戳破这场荒诞剧时,某位官员的咆哮声穿透电话线:“滚!”
如今已被免职的局长,在党校宿舍里翻看着《廉政准则》,窗台上那盆名贵兰花早已枯萎。审计组的计算器昼夜作响,却在某个暴雨夜突然沉默——系统显示该项目的电子档案遭遇“不可抗力”损坏。倒是那位收到威胁邮件的博主,他家孩子书包里莫名多了包印着“小心触电”的糖果。
“715万啊!”一位卖煎饼的大娘用铁铲敲着铁板,“够给俺们村修十条水泥路了!够给镇医院买三台CT机了!”她的围裙上沾着面糊,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铲而变形,“结果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儿,丢人现眼!”
我蹲下身,指尖抚过基座上“文化兴县”的鎏金大字。铜板接缝处渗出的绿色锈迹,正沿着“廉”字的竖心旁悄悄蔓延。夕阳将雕塑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牛郎织女的脸竟与某些落马官员的忏悔面孔重叠。那头常在此处徘徊的大灰驴,今夜又在月光下发出悠长的嘶鸣,像是为这座用719吨谎言浇筑的空中楼阁唱着安魂曲。
暮色渐浓时,一场特大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卷起半张残缺的验收报告,在雕像前傲慢地跳着狐步舞。审批章的红印晕染开来,宛若未干的血迹,让腐败官员不寒而栗。而那几只从浮雕上逃走的麻雀,此刻正在二十里外的扶贫安置房顶上,啄食着漏雨的瓦缝里生出的野草籽。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