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的抉择(1 / 1)

南江一中文化节开幕当天,天气好得近乎刻意。碧空如洗,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校园,将中心花园长廊上那幅刚刚完成的巨型壁画映照得流光溢彩。苏晚设计的“时光漩涡”位于长廊入口最显眼的位置,此刻正与(1)班精心打造的“光影未来”互动装置完美融合。

当第一个学生好奇地将手伸入漩涡外围的感应区时,奇迹发生了。漩涡中心底部预设的光柱骤然亮起,柔和而梦幻的光束直冲而上,同时,漩涡上那些特制的荧光线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随着光束的强弱和方向,流淌出变幻莫测的光晕。更令人惊叹的是,隐藏在结构中的几支小型机械臂,在精密的程序控制下,模拟着画笔的轨迹,在光柱中投射出抽象的、不断变幻的彩色线条,宛如时光在光与影中具象化地流淌、编织。

“哇——!”惊叹声此起彼伏。人群瞬间被吸引过来,长廊入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光影交错,科技与艺术在此刻碰撞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火花。

苏晚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自己笔下的构想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呈现出来,看着那些惊喜、赞叹的目光聚焦在她参与创造的作品上,一股久违的、纯粹的喜悦和成就感,像温热的泉水,悄然漫过她冰封已久的心湖。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在调试区,陈默正和他的组员们紧张地盯着控制台屏幕,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但嘴角却扬着专注而自信的弧度。

就在这时,陈默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穿过攒动的人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四目相对。苏晚眼底残留的喜悦还未散去,对上陈默明亮、带着成功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的眼神,她心中那堵厚重的冰墙仿佛被这热烈的氛围融化了一角。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悄然浮现在她的唇角。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陈默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女孩的影子,那个会为了一幅得意画作而雀跃的苏晚。他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击中,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短暂的笑容驱散了大半。他也回以一个大大的、阳光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短暂而珍贵的温情对视,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不远处一双阴鸷的眼睛里。

周屿站在科技展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苏晚脸上那昙花一现的、不属于他的笑容,陈默眼中毫不掩饰的默契和喜悦,都像毒液一样腐蚀着他的理智。他精心布置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嫉妒和掌控欲被挫败的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冰冷:“动手。B区,电路。别搞太大,吓吓他们就行。”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时光漩涡”装置的核心控制线路盒上。

几分钟后,当互动进入高潮,参与的学生最多时,异变陡生!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短路声伴随着一小簇耀眼的火花,猛地从“时光漩涡”装置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接线盒里爆出!紧接着,中心光柱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正在流淌变化的荧光线条瞬间黯淡,机械臂也发出不协调的嘎吱声,僵直不动。更糟糕的是,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啊!”人群发出一阵惊慌的骚动,纷纷后退。

陈默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到控制台前,飞快地检查数据。“电压异常波动!保护机制触发了!快断电!”他朝组员吼道,同时目光锐利地扫向短路点——那个位置,正是核心线路的脆弱节点,理论上做了多重防护,不该轻易短路!他蹲下身检查接线盒,眼尖地发现一个隐蔽的接口处,防水胶套似乎有被人为暴力破坏又粗糙复原的痕迹!

是人为破坏!这个念头像冰锥刺入陈默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人群。混乱中,他看到周屿正收回望向这边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随即转身,从容地消失在惊魂未定的人群里。那眼神,充满了嘲弄和警告。

一股寒意顺着陈默的脊背爬升。周屿!果然是他!

天空仿佛是为了呼应这突发的混乱,刚才还明媚的阳光瞬间被翻滚涌来的厚重乌云吞噬。狂风毫无预兆地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抽打在人们脸上。几声沉闷的雷声在天际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顷刻间就变成了倾盆暴雨!

“下雨了!快跑啊!”人群彻底乱了套,尖叫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的地方。文化节的喧嚣瞬间被狂风暴雨的怒吼取代。

苏晚被慌乱的人流推搡着,心头的不安感在短路发生的那一刻就骤然加剧。周屿离开前那个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她心下一沉,挤到一处屋檐下接起电话,母亲带着哭腔、惊恐万分的声音穿透嘈杂的雨声,狠狠砸进她的耳膜:

“小晚!小晚!你在哪?那些人…那些人又来了!他们…他们把店里的东西都砸了!推我…推我…我的腰…我的腰好痛……动不了了……”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砸碎东西的声响和母亲痛苦的呻吟,随即电话被强行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劈在苏晚头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周屿!他动手了!他真的对她妈妈下手了!

“妈——!”一声凄厉的呼喊冲破喉咙,苏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母亲痛苦的声音在回荡。什么伪装,什么规则,什么后果,统统被这灭顶的恐惧撕得粉碎!她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如注的暴雨中,朝着校门外母亲小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冰冷的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苏晚!”陈默刚和组员处理好断电,确保现场安全,一抬头就看到了苏晚那决绝而仓皇的背影冲入雨幕。那声凄厉的呼喊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没有任何犹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驱使着他,陈默也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紧紧追了上去。

暴雨如天河倒泻,能见度极低。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苏晚的身影在雨幕中时隐时现,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撕碎的叶子。陈默咬紧牙关,奋力追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敢慢下一步。他想起那张被退回的明信片,想起跳蚤市场苏晚面对威胁时的惨白脸色,想起周屿刚才那阴冷的眼神……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苏晚家的小店位于学校后门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当陈默浑身湿透、喘着粗气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小店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窗花的玻璃门,此刻碎裂一地。店内的货架东倒西歪,各种小商品、零食散落一地,浸泡在从门外涌入的雨水和破碎的酱油、醋混合的污浊液体里。一片狼藉之中,苏晚的母亲半躺在地上,背靠着翻倒的货架,脸色惨白如纸,捂着后腰,痛苦地呻吟着,雨水和泪水混合着从她脸上淌下。苏晚跪在母亲身边,浑身湿透,单薄的身体在暴雨和绝望中剧烈地颤抖着,徒劳地想扶起母亲,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妈!妈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妈!”

而在小店门口湿滑的雨地里,两个穿着黑色T恤、流里流气的青年,正骂骂咧咧地踢开挡路的杂物。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家伙,对着店内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点教训算轻的!告诉苏晚,让她识相点!再敢跟不该来往的人勾勾搭搭,下次砸的就不是店了!”他旁边一个戴着耳钉的胖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行了,跟个瘫子废什么话!周少交代的事办完了,赶紧走!这鬼天气!”

“周少交代”!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清晰地炸响在陈默的耳边!他猛地刹住脚步,站在雨幕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个混混,又看向店内绝望哭泣的苏晚和痛苦呻吟的苏母。所有的线索——苏晚的冷漠、恐惧、那张明信片、周屿的威胁眼神、文化节的破坏、此刻眼前的一切——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残酷而清晰的真相!

是周屿!是周家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是他们用债务的枷锁和暴力的威胁,死死地扼住了苏晚和她母亲的咽喉,逼迫她斩断过去,孤立无援!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心疼,如同火山般在陈默胸腔里爆发!他再也无法忍受,什么理智,什么后果,统统被这股炽热的情感烧成灰烬!

“滚开!”一声怒吼盖过了雨声,陈默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冲了过去,狠狠撞开挡在店门口的黄毛和胖子。巨大的冲力让两人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倒在泥泞的雨地里。

“操!哪来的小兔崽子!”黄毛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陈默看都没看他们,直接冲进一片狼藉的店内。他浑身滴着水,脸上沾着泥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污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裹在瑟瑟发抖、几乎崩溃的苏晚身上,然后转向痛苦呻吟的苏母。

“阿姨!别怕!我是陈默!我送您去医院!”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小心地检查了一下苏母的状况,避开后腰受伤的位置,尝试着用最稳妥的方式,准备将她背起来。

苏晚被裹上带着陈默体温的外套,那温暖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她冰冷的绝望和伪装。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陈默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愤怒和无比坚定的侧脸。他来了!在她最无助、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刻,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挡在了她和母亲身前!

“陈默……”苏晚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一直强撑着的、用冰冷铸造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委屈、恐惧、痛苦、被压抑了三年的巨大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失声痛哭起来:“陈默!帮帮我!救救我妈!救救我们……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在陈默面前,彻底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展露出内心最深重的恐惧和脆弱。

陈默的心被这哭声狠狠揪住,酸楚和愤怒交织。他一手稳稳地托住苏母,另一只手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苏晚冰冷颤抖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力量:“别怕!有我在!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射向门外那两个刚从泥水里爬起来、脸色惊疑不定的混混,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缓缓停在雨幕中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一半,周屿那张俊美却冰冷如霜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撑着伞,姿态优雅地站在车旁,隔着滂沱的雨幕,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冷冷地注视着店内这混乱而狼狈的一幕,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残忍而玩味的弧度。

冰冷的雨,绝望的哭喊,混乱的现场,愤怒的少年,和雨幕外那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冷酷凝视——在这一刻,构成了一幅残酷而极具冲击力的青春画卷。真相的冰山,在狂风暴雨中,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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