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应声退下,马车旁很快只剩车夫和桃花。
桃花盯着销金窟的方向,满肚子疑惑:“小姐,咱们等谁啊?”
话音刚落,就见销金窟门口走出个穿月白衫子的身影,步履轻缓,正是雪姑娘。
桃花惊得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
宝珍伸手掀开另一侧车帘,露出车厢里简洁的布置,声音清和:“雪姑娘,不妨上车一叙。”
桃花见状,忙拉着车夫往远处退了几步,给自家小姐和这位突然出现的雪姑娘留出了清静地界。
雪姑娘上了车,目光在宝珍脸上停了片刻,又扫过车厢里的陈设,打量得从容。宝珍端坐着,神色平静,任由她看。
雪姑娘从袖中取出张折叠的纸条,递过来:“姑娘既从头到尾没露面,只派那位公子来,又何必在胭脂盒里塞纸条,邀我来见?”
宝珍接过纸条,指尖捏了捏纸面:“雪姑娘在京城的名声,我在豫州也早有耳闻,自然不敢轻慢。只是我们渥丹居新出的‘醉春绯’,实在是款好胭脂。我不强求姑娘用,只盼姑娘若是觉得它不输芳姿记的货,能帮着说句公道话。毕竟我听说自打雪姑娘来了豫州,咱们豫州城女子可纷纷向雪姑娘看齐呢。”
这就是她最近让桃花捡一些城内趣事而得知的。
“我凭什么帮你?”雪姑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宝珍抬眼看向她,嘴角微扬:“若是姑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雪姑娘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我能得什么好处?”
“渥丹居往后的营收,始终有雪姑娘的一成。”宝珍说得干脆,“我是渥丹居东家,说话算数。”
雪姑娘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我虽卖艺不卖身,终究是销金窟里的人。与我合作,姑娘就不怕损了名声?”
“我敬雪姑娘是个洒脱人,难道雪姑娘反倒要被世俗的名节困住?”宝珍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坦然。
“成交。”雪姑娘颔首,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谈完事后,雪姑娘便下了马车。桃花连忙钻进车厢,马车缓缓往府里赶。
“小姐,我原以为您让顾右去,是想悄悄让雪姑娘用胭脂,再引得旁人跟风呢。”桃花挠挠头,一脸不解。
“雪姑娘是聪明人,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她,不如摊开来说。”宝珍望着窗外掠过的街灯,“再说,天下人往来,多为利字。利益绑在一起,才最牢靠。”
“那您怎么就笃定她会应?”
宝珍转回头,眼里带着点笃定:“她一定会应的。”
桃花嘿嘿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虽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可我知道小姐最聪明,您说的准没错。”
宝珍望着她憨直的笑脸,心里无声的嗤笑道,真是个没心机的蠢丫头。
之后的事,果然如宝珍所料。渥丹居换了新招牌,铺子里头重新粉刷裱糊,里里外外透着清爽,择了吉日二次开张。
更要紧的是,名动京城的雪姑娘竟真用起了渥丹居的“醉春绯”。那胭脂颜色鲜亮,衬得她本就清丽的容貌愈发明媚,销金窟里的姑娘们见了,纷纷效仿。
消息传得飞快,从销金窟到寻常巷陌,没几日,整个豫州城都知道渥丹居的胭脂比芳姿记的还好。铺子前顿时热闹起来,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醉春绯”,日日卖断货,供不应求。
接下来这段日子,宝珍索性搬到了渥丹居后院住下。
每日里算账算得手软,一笔笔银子流水似的进账,账本上的数目日渐丰厚。没人的时候,她捧着账本坐着,指尖划过那些数字,眼神有些发怔。这是她离开清风寨后,凭自己挣来的第一笔像样的钱。
往事像潮水般涌上来。父母把她卖给杂耍班,换了五斤肉;在杂耍班,顿顿吃的都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稍有差池就是打骂;到了清风寨,更是日日看人脸色,受不尽的欺辱……那些画面在脑子里打转,磨得她太阳穴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账本。开头难又怎样?出生由不得自己选,往后的路,却能自己走。
杂耍班,清风寨……那些威胁到她的,她都一个一个的除掉了。
“顾左、顾右。”宝珍扬声喊了一句。
两人很快应声进来:“小姐。”
“你们过来。”宝珍朝他们招招手,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末了挥挥手,“去吧。”
“是。”两人应声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宝珍望着空荡的门口,轻声呢喃:“那些不长眼的最好别来给我找不痛快,否则……”宝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异常狠厉。
一连忙了个把月,宝珍揣着记满了红账的账本回了府,径直往知意堂去。
刚进门,就见顾老爷也在。
“爹,您这个时候不是在府衙吗?”宝珍话音刚落,目光就落在他衣襟上,“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哦,珍儿来了。”顾老爷抬手拢了拢衣襟,轻描淡写,“没事,小擦伤。”
一旁的顾夫人嗔怪道:“多大年纪了,还总往前凑,就不能当心些?”
“我是豫州知府,父母官,遇事自当身先士卒。”顾老爷笑着摆手,转向宝珍,“不说这个了。听说你的渥丹居近来很是红火?我在府衙都听人念叨呢。”
顾夫人也跟着笑:“珍儿,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成效。”
宝珍把账本递过去:“娘,您瞧瞧,这是这一个月的进项。”
顾夫人没接,反倒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递过来:“我说过,渥丹居以后是你的。这是铺子的地契房契,你来得正好,拿着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渥丹居唯一的东家了。”
“唯一的东家……”宝珍捏着那叠地契,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慢慢摩挲,指腹碾过契纸上的朱砂印记,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握着寻常物事。
就在这时,梅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裙摆沾了些尘土,进门就慌慌张张地行礼:“老爷,夫人,小姐……”
顾夫人见她神色慌张,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跑这么急。”
梅花抬起头,眼神躲闪着看向宝珍,语气带着难色:“小姐,渥丹居……出事了。”
顾老爷和顾夫人都面露忧色,目光齐刷刷落在宝珍身上。可宝珍脸上半点慌张也无,指尖依旧捏着那叠地契,仿佛梅花口中的“出事”与她无关。
而此时的渥丹居门口,早已乱成一团。数十个百姓围在铺子前,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有人举着手里的胭脂盒子,高声喊着“黑店关门”“坑人钱财”。
几个伙计背靠着门板,死死抵着门,才勉强拦住那些情绪激动、要往里闯的人,额头上已渗出汗珠。
顾夫人望着宝珍,“自己能应付吗?”
宝珍镇定地笑了笑,“放心吧爹娘,相信我,一定没问题的。”
说罢,她带着梅花往渥丹居赶。就说别来那些没长眼的,偏偏要有人上赶着找不痛快。
铺子门口围的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还是掌柜的带着两个伙计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开一条缝,宝珍才得以走到门口。
“这位是我们东家!”掌柜的见她来了,忙扬声喊道,试图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