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似是屏住了呼吸,望着风乐愉。
风乐愉也望着他。
四目相对,画面定格。
“姑娘,要不,你先躲一下?”
风乐愉歪着脑袋,“嗯?”
说书先生将她拉起,“暂且委屈一下姑娘,我一穷书生,要是被撞见屋内有姑娘,那是怎么也洗不清……”
一边推着风乐愉进入了屋内。
风乐愉只觉得这书生真有趣。
先前在几日,一起来来回回那么多次,也不见他说洗不清……
他人巴不得屋内有个美娇娘,他倒好,如临大敌。
风乐愉生前是武林世家大小姐,打交道的都是些侠义之辈,很少认识书生。
书生见了她,躲都来不及。
一来,高攀不上;
二来,打不过啊!
“原来先生——”
她拖长了音,似笑非笑望着说书先生,“怕女人。”
嗯,怕女人。
说书先生再跟她废话下去,门就要被敲坏咯!把她推进屋后,连眼睛都不敢直视,把门一关,自己跑去开门。
*
“张兄,你怎么来了?”
门外进来一个同说书先生身材气质相反之人。
“我来找你拿本书。”
又见院子里的桌子上刚倒好的热茶,“知意兄,你家倒是挺热闹啊!”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目光也落在了桌子上的热茶上,解释道:
“啊,啊——是,刚走,你进来前他刚走。”
“家里热闹些好,你除了说书,也极少出门,这样挺好。”
男子不在意。
说书先生笑:“来,张兄,坐。我去给你添些茶。”
说完立刻去灶房拿了新杯子。
男子环顾四周,也不见异样,便不再在意。
说书先生从灶房拿了干净的杯子,倒上茶递给男子,问:
“俞文兄,你找我拿什么书?”
俞文?
俞文?
——张——俞文?
风乐愉好奇心使然,轻轻推开门,透着门缝瞧着外面的两名男子。
那眉眼,确实像。
眉清目秀,出尘之姿。
只不过,这一身朴素灰袍,略显寒酸。
也是,家都被抄了,还能穿上什么好衣裳呢。
就这样看着,寻思着,风乐愉竟推开门走了出来。
随着门响,说书先生和张俞文的目光齐齐投来。
彻彻底底,一团乱麻。
一个是不知所措。
一个是震惊不已。
风娘子的模样,张俞文早就刻进了心底里。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未入轮回,还来到百鸟镇?还再一次被自己撞上?
该不是——
有备而来!
思及此处,张俞文倏地发颤,如坠冰窖,双腿后退两步,惊恐万分看着风乐愉。
说书先生急忙道:“张兄,莫要误会,这…..”
这什么?说她是来听说书的?怎么听到家里来了?这傍晚时分,孤男寡女……
百口莫辩。
“哎……”
说书先生一跺脚,强行解释:“张兄莫要想歪了……”
张俞文哪里有心思听,愣在一旁,目光就没从风乐愉身上下来过。
又怕又喜。
气血方刚的后生,哪里过的美人关?不知有多少个夜,是梦着风娘子而出了……
*
风乐愉不想坏了事,便笑便走到说书先生跟前,眯着眼睛打量一番。
“原来先生叫知意啊,好听。”
在他身旁绕了一圈,“姓呢?”
先生愣了一下,显是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被他如此调戏,脸红耳热,脱口而出——
“宋。”
“宋——”
“也好听——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张俞文神色僵硬。
风乐愉瞥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到宋知意身上,神色淡定道:
“哦,对了,这位是你朋友?”
宋知意点点头,将张俞文护在自己身后,“姑娘,莫要胡闹哟!”
风乐愉笑。
难道自己在这个书生眼里就是个只会胡闹的女子?
怎么说也紧紧跟随了六日,这未免太伤人。
“先生——”
欲言又止。
端详两人片刻,又笑着模仿着他的说话方式:
“好看的人总喜欢和好看的人在一起哟!”
宋知意和张俞文纷纷红了耳根子。
风乐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话本我也听完了,我就告辞啦!”
宋知意呆了一会,心里似漏跳了一下。
风乐愉看着张俞文,故意提高音量:“我走啦!后会无期!”
张俞文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屏气宁息的站着。
风乐愉近其耳畔,低声道:“替我保密。”
也许是心里作用,也许是真的,她走过来的瞬间,张俞文觉得空气都是冰的,似寒冬来临。
但脑子是清醒的,也无迟疑,立时应下,“嗯!”
风乐愉冲他一笑,似桃花开。
张俞文身上的冷似遇暖阳,逐渐散去。等他完全回过神时,风乐愉已经不见了。
*
张俞文已经不记得自己要找宋知意拿什么书了,定好神之后就逃离了宋知意的家。
这入了夜,宋知意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只好披了袍子,挑亮油灯起身看书,刚阅完一页,案上烛火晃动了一下,而后灭了。
——定是那姑娘在捣乱。
这想法一出,他打了个冷颤。
那姑娘早已离去,自己怎似还徒然生了几分不舍?
他唇边泛着自嘲的笑,低喃道:“怕是书看得不够多,才有了着胡思乱想的劲。”
若他知晓那风乐愉并非是人,也就不会这般自我厌弃。
所谓精,怪,妖,鬼,都是有魅人之术,使人丧了心智,迷了眼。
夜凉如水,有风声自窗棂穿入,卷起的浮尘依附了床帏,飘荡起来。
宋知意心又生了几分莫名的情绪,原来,是这夜风灭了烛火。
又披了长袍坐在榻上,月色入户,榻前一方天地如积水般空明,看了片刻,他盏了灯走了出去。
院内月光昏黄,树影烙在青砖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丫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似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似的,钻在耳膜里也是钻心的疼。
*
宋知意竟然来到了张俞文的家。
相较之下,张俞文的家则简陋了许多。
一个小院子,主屋一间,偏房一间,一个灶房,没了。
他也没了伺候的下人,爹娘没过多久也仙去了,家里亦没有其他兄弟子妹。如此简陋的院子,倒也是住的舒服。
今夜月光清寒,照的庭院泠泠一片。
张俞文,燃了灯烛,开了门,见是宋知意,请他进来,又在门外张望许久,才关上门。
“知意兄,夜深来访,何事?”
宋知意也不遮掩,“我有事问你。”
两人进了屋,张俞文拿来一个炉子,放了下炭,把酒给温上。
“俞文兄,我看你今日——”
宋知意端详着张俞文的眉眼,见没有什么变化,才接着道:
“今日看见那姑娘时——”
说道一半,又盯着张俞文看。
张俞文心中一颤,躲过他的视线,“哦,你说那姑娘啊,和我一位旧人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所以冒失了些,见谅,见谅。”
酒刚刚才温上,张俞文便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和宋知意倒上。
宋知意不信,又仔细看了看他,仍问:“莫不是有旧情?”
张俞文猛地听这么一句话,刚咽入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连忙咽下去,疯了般咳嗽。
“莫要胡说——”
他一介布衣,穷书生,可不敢沾上皇妃的名字。
宋知意见他咳的双眼通红,在一旁仍是淡然的很,不徐不疾道:
“俞文兄,我见那姑娘行踪神秘,家事也颇为神秘,你还是断了念想才好。”
张俞文一边咳一边摇头又摆手,显然是否决。
宋知意见他咳的艰辛,好心伸手拍着他的背。
“看来是真的,那姑娘却是倾国倾城,但也的确——冷了些——”
他不说也罢,一说张俞文就咳的更厉害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宋知意见此,便不再说了。
张俞文捂着嗓子,半半天才算是缓过来,顺了顺气道:
“莫要胡说,我何德何能,能和这般好看的姑娘有个一丝羁绊。”
宋知意笑了笑,“知道便好哟!”
张俞文撇开脸,装着一无所觉。
“倒是你,竟在家中藏着女子?”
宋知意哑了口,低头饮茶。
难道真是他的有情人?
张俞文脸色倏沉,“知意兄,你可知——”
宋知意抬头认真看他。
“日后,不要随意带神秘女子回家罢!”
张俞文拍拍他的肩,似是教诲。
宋知意是来问他情况的,结果却成了问到自己身上,心里再也藏不住了,把自己怎么被风乐愉缠上的全盘托出。
“你说,她要找你要那梁国旧事?还是——那宫廷里的?”
张俞文眸子失了光。
她究竟是有多放不下,不肯入轮回,还在凡间流连忘返,又是伸张正义,又是打听自己的故事…..
“你说了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把你我知晓的都告诉了她。”
张俞文沉默良久,微微垂下眼,问他:“风家通敌叛国?族人被灭?皇帝把愉妃弄成了失聪?”
宋知意摇头,“没,没,失聪,没说。”
*
其实他还有很多没说。
比如:
自愉妃走了之后,顾长晏成了这个王朝最严厉的皇帝。
宫里的宫人常常看见顾长晏独自一人默默坐在那诺大的宫廷内,时而笑时而落泪,像是魔怔了。
顾长宴也常常梦见风乐愉来跟他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