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接到郑西京导演的电话时，原本非常热情，但当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一句句残酷的话语，脸色便就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最后变成了菜色。
“郑导，你们怎么突然就要再考虑了呢？我这边给出的价格绝对是最优惠的，我们工作室人手足够，不需要等太久，我明天就可以带样品去现场，你相信我的能力。”
郑西京在电话那头笑得有些勉强，不急不忙地安慰道：“苏乔啊，你作为程大师的徒弟，能力肯定没话说，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这件事也怪我一开始说得太满，又有些过于心急，咱们毕竟还没有签合同，所以算不上毁约什么的。不瞒你说，之前剧组的资金的确比较吃紧，所以我也是考虑得有些草率了，最近有新的投资商追加了一笔启动资金，这边肯定是要货比三家的。你也别着急上火，我们呢，还是会把你纳入参考范围内，不见得就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话已至此，苏乔算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基本就是自己没什么希望了。
苏乔的心凉了大半截：“既然郑导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强求，只是这件事变得太突然，任谁听了都难免不舒服，郑导见谅。”
“没事的，我还要和你说声抱歉，之后剧组有了决定，唐助理会通知你的。”
两人客气地道了别，电话就这么挂断了。苏乔捏着手机半晌都没动作，她万万没想到，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
郑西京虽然说还会考虑她，但既然他能冒着降低自己信誉的风险打这通电话，意思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剧组不想与她的工作室合作，而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解释，第一，他们有了更优的选择，第二，有人从中作梗，左右了郑西京的想法。
另一边，郑西京挂掉电话后，便立刻动身前往郊区。
温之意这段时间一直都笼罩在阴霾下，她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工作室，每天就守着被毁掉的圆明园作品，想尽一切办法进行修复。原本制作起来就是件浩大的工程，更别说二次修复，难度异常的大，她已经熬出了两个乌黑的熊猫眼。
郑西京在国内有很高的知名度，身为导演，他一向以极高的职业操守受人尊敬，舒雯和冯越自然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两人惊喜万分，没想到这号人物居然会亲自来这里，连忙起身迎接。
郑西京开门见山道：“请问温之意在吗？我想和她聊一聊。”
“我们老板在里面工作呢，我这就去叫。”
说着舒雯就要转身跑进去，被郑西京拦住了。
“没关系，既然是在工作，那就等事情做完了再聊，我没有提前打电话来，是我唐突了。”
他笑容可掬的模样非常有亲和力，舒雯点点头，去给他泡茶了。
冯越很清楚这种大人物可不会闲到专程跑来这里聊没营养的天，他旁敲侧击地问道：“郑导的作品我全都看过，每部都是佳作，三年前的那个谍战片我看了不下五遍，真的是太绝了。不知道郑导最近有没有在筹备新剧？我可等了好久呢。”
郑西京眼前一亮。
“哟，你这助理很会说话嘛，看来你们老板还挺慧眼识珠。新剧就在筹备中，这不，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可就需要手艺人帮衬了。”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了，冯越立刻反应过来，郑西京即将开拍的新剧，极大可能是一部宫廷剧。
“我觉得，郑导还是拍古装最有韵味。很多年前的那部《大唐盛世》简直堪称经典，全国上下就没有没看过它的人，这兜兜转转十几年，终于又能看到郑导拍这种题材，我光是想一想就激动得不行了。”
郑西京哈哈大笑，直冲他竖大拇指。
“温之意打哪儿把你给招来的，开个价，跟着我干吧，我培养你当副导演。”
这自然是句玩笑话，冯越也附和着一起笑，说自己哪有那本事啊，都是实话实说，真让他编瞎话夸人，反而还做不来呢。
没几句，两人就热络了起来，借着气氛，冯越自然而然地提出，带他去展览室看一看，郑西京连连点头说好，便就跟着他过去了。
郑西京之前也去过苏乔的工作室，看过不少展品，有了最初的印象，所以在他看来，花嵌的作品无非也就是那样，做些金丝玉簪啊、耳饰啊什么的，多是小件饰品，卖得也好。
然而，当他被冯越领到展览室时，还是不免对里面的展品发出了赞叹。
“这些都是花丝镶嵌做出来的吗？真了不得。”
郑西京看着展柜里的作品，完全不似苏乔工作室那种琳琅满目的繁多，这里的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可以称得上是极高水平之作。
最先吸引他视线的，就是立体花丝镶嵌十二生肖，每只动物都刻画得惟妙惟肖，通体金丝缠绕，根根分明。还有精妙绝伦的花丝绅带，古时的士大夫用来束腰的大带，一眼看去气势辉煌。当然，这里也有小巧的饰品，比如金丝蝴蝶钿、龙头莲纹钗……
一件件作品看得郑西京眼花缭乱，他特意凑近，仔细观察它们的做工，更是在心里暗暗感叹，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手艺人的技艺，全部都体现在作品上，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哪边才是真正的高手。
“太妙了，真是太妙了。”郑西京不住地赞叹，直觉自己这趟来得值、来得好，“如果这些东西能进入全国人民的眼睛里，一定会引起极大反响的，一定会……这真的是好东西，老祖宗的好东西啊……”
郑西京在展览室待了近两个小时，冯越都陪得有些吃不消了，好在温之意还记得吃午饭，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立刻就被舒雯抓了过来。
温之意很诧异，名声在外的郑导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她边擦手，边将郑西京迎进会客室。
“郑导，瞧我真是大意了，您来，还让您等这么久，早该让人把我叫出来的，真是不好意思。”
郑西京连连摆手，神色颇为激动，显然还没从那些作品里回味出来。
“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的老师程春良也算多年旧识，这点小事不用记在心上。再说，那么好的作品，给我一整天都看不够，我还嫌你出来得早了呢。”
两人都笑，郑西京心里此刻已经有了打算，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说自己的来意。
“其实今天来呢，是想和你聊些事情，我手里正在筹备一部宫廷剧，名字叫《东宫秘史》。为了这部剧，我筹划了近三年，现在终于要等到开拍了，演员都是老戏骨，服装也是大制作，场景和剧情都让人琢磨了再琢磨，所以我很有信心。不过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演员所用到的饰品还没正式确定。对于宫廷剧来讲，这个东西是至关重要的，精品和粗制滥造，观众一眼就分辨得出来，所以我不想功亏一篑。之意啊，我对你的作品很有兴趣，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这话一出，温之意就愣了。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唐云美工厂时，也没有见过花嵌和影视行业的合作，虽然是个绝佳的机会，但她有些犹豫。
“你别担心，价格方面好商量，太贵重的作品，我们就采用租赁的方式，其余的直接购买，肯定不会让你为难。”
郑西京还以为她是担心这些，之前在与苏乔商谈的时候，对方也只关注价格，所以他相当爽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哪知温之意连连摇头：“郑导，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考虑钱的问题。”她直了直脊背，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是这样，郑导对我的作品感兴趣，我非常开心，如果能帮上您的忙，那就更好了。只不过我这里现在……您也看得到，什么都缺，缺人缺钱缺设备，我怕耽误你们的拍摄进度。”
郑西京故作严肃：“什么都缺，那缺不缺手艺？”
温之意一愣，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手艺肯定不缺的。”
“那不就成了？”郑西京一拍大腿：“我看中的就是手艺，只要作品好，其他都是小事，我不相信你搞不定。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看你不是解决不了，而是还有别的顾虑吧？”
温之意赧然低下了头：“郑导，不瞒你说，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有信心，但是工作室刚起步，至今为止，只实打实接过一次单，量少又不赶工，买主还是认识的人。我真没有经验，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你就算在这里没做过，以前在唐云美工厂总做过类似的项目吧？道理都一样，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我就问你一句话，到时电视剧播出，你想看到别人的作品还是自己的作品？”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之意豁然抬头，只停顿了那么几秒钟，便斩钉截铁地道：“我知道了，郑导，我愿意合作。”
郑西京哈哈大笑：“哎，这就对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最好的效果呈现给观众，尽量还原作品本身，现场的安全措施也有保障，毕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对不对？那咱们就说定了，过几天会有工作人员和你接洽，后续的事我不参与，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唐助理就行，这是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