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如在门外站了十分钟。
她对着玄关处的穿衣镜整理了三次鬓角,珍珠项链的搭扣反复扣了两次,直到镜中映出沈清棠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地搅动的侧影,才攥紧手包深吸一口气,踩着细高跟重新推开餐厅门。
“棠棠。”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像融化过度的蜂蜜,“方才是我急着处理些事,倒冷落了你。”说着便在沈清棠右手边坐下,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背,“妈妈知道你刚回家,心里肯定有许多不适应......”
沈清棠垂眼盯着那只涂着浅粉色甲油的手。
前世林婉如也是这样,在她被污蔑偷了南海明珠那晚,用同样温柔的力道按住她的手腕,说“妈妈相信你,但证据确凿,你先去外面避避风头”。
“妈妈?”她突然抬头,眼尾微微上挑,“您叫得这么亲,可三年前我在医院里烧得说胡话时,怎么没见您来拉我的手?”
林婉如的指尖猛地一颤,笑容僵在嘴角。
沈清棠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一份泛黄的文件,封皮上“XX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红章在暖光下泛着暗金。
她推过餐桌时,文件边缘扫过那片橙红的橙汁渍,像把生锈的刀划开陈年旧疤:“这是我翻旧病历找到的。三年前四月十五号,我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可血液检测报告里......”她指尖点在“GHB”三个字母上,“显示我体内有γ-羟基丁酸成分——俗称‘液体迷魂药’。”
餐厅里的暖气突然变得灼人。
林婉如盯着那行英文缩写,喉结动了动,指甲几乎要掐进鳄鱼皮手包的纹路里:“棠棠,这是不是检测误差?你那时刚从乡下接回来,饮食不适应......”
“张叔。”沈清棠打断她,转头看向始终立在墙角的老管家,“您记得那天的事吗?”
张叔腰板挺得笔直,连皱纹里都凝着严肃:“记得。那天是太太让我带小姐去医院的。”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小姐在客厅喝了半杯鲜榨橙汁,十分钟后开始说胡话,说‘喉咙像着火’、‘眼前有好多星星’。我要叫家庭医生,太太说‘医院更稳妥’,亲自给我指了这辆车。”他指了指窗外停在车道上的黑色保姆车,“车牌号沪A8897Z,我记了二十年。”
林婉如的脸白得像桌布上的茶渍。
她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张叔年纪大了记错很正常!再说......”
“再说那天的橙汁是您亲自榨的。”沈清棠也站了起来。
她比林婉如矮半头,此刻却像座压过来的山,“厨房监控里,您往榨汁机里加了颗白色药丸。我让人查过,那种药店里卖的维生素胶囊,拆开后装的正好是γ-羟基丁酸粉末。”
“你胡说!”林婉如的珍珠耳环剧烈晃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那天要去参加服装设计比赛的面试。”沈清棠从帆布包底层又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初赛评委名单里有顾老,他是您丈夫——我爸爸的大学导师。您怕我拿奖后在沈家站稳脚跟,怕我发现南海明珠根本没被偷,怕我......”她突然笑了,“怕我查到当年换婴的真相?”
沈明远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
他捏着那颗珍珠的手不知何时垂到桌下,指节抵着红木雕花桌沿,指腹被硌得泛白。
此刻听到“换婴”二字,他猛地抬头,茶杯里的残茶晃出半杯:“你说什么?”
林婉如的手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盯着沈明远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医院走廊,这个男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她——当时护士抱着裹着蓝毯子的女婴说“您家千金和沈家少爷抱错了”,而她攥着护士塞来的红包,心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明远,你别听她乱讲......”她蹲下身捡手包,发梢垂落遮住表情,“棠棠刚回家,肯定是受了刺激......”
“我没受刺激。”沈清棠弯腰帮她捡起手包,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包内露出的半张纸条——上面是她前世在林婉如书房找到的,和当年接生护士的通信记录。
她直起身后,将文件推到沈明远面前,“爸爸,您可以让人重新检测这份报告。如果是假的,我给妈妈道歉;如果是真的......”她看向林婉如,“您说,我该管您叫妈妈,还是叫‘凶手’?”
沈明远的手指缓缓抚过报告上的红章。
他想起这三年来,女儿总说“胃不好”,总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想起林婉如总说“乡下孩子没规矩”,却在他提出请家教时推说“慢慢来”;想起方才张叔说监控里根本没有小偷,所谓“南海明珠失窃”,不过是客厅窗户被人从内打开的痕迹。
“你到底......”他声音发哑,抬头时正撞进沈清棠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前世的绝望,只有灼灼的光,“到底想说什么?”沈明远的指节重重叩在红木桌面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溅在文件边缘。
他盯着大屏幕上跳动的日期与监控截图,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这些……都是真的?”
林婉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桌沿发出脆响。
她盯着屏幕里三年前厨房监控——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背对着镜头,指尖捏着颗白色胶囊,在榨汁机的轰鸣声中熟练掰开,粉末簌簌落进金黄的橙汁。
那是她最爱的香云纱旗袍,上个月刚让裁缝改过尺寸。
“明远你听我解释!”她突然扑过去要抢沈清棠的手机,却被沈清棠侧身避开。
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她额角渗出细汗,“那天是我记错了药瓶!我以为是维生素C……”
“维生素C会让我烧到40度,说胡话喊‘星星在咬人’?”沈清棠后退半步,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她眼尾发亮,“张叔说您当时特意选了最远的市一院,路上堵了四十分钟——足够药性发作,让我错过顾老的面试。而顾老后来收了谁当关门弟子?”她抬手指向屏幕里下一张照片,“您的侄女林若雪,现在在巴黎高定时装周走秀的那个。”
沈明远突然站了起来,椅背撞在餐边柜上,水晶摆件叮铃作响。
他抓起那份泛黄的病历,封皮上的红章被他捏出褶皱:“林婉如,你当年说接棠棠回来是弥补亏欠……”
“我那是为了沈家名声!”林婉如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在乡下长到十五岁,说话带土腔,吃饭吧唧嘴,你让我怎么把她领出去见人?我不过是想……想慢慢教她规矩!”
“教规矩需要下泻药?”沈清棠调出去年住院的诊断书,“您在我减肥茶里掺的番泻叶,剂量足够让正常人拉到脱水。医生说再晚送医,肠粘膜都要脱落了——您当时说‘年轻人减肥急不得’,转身就给继妹沈星瑶买了爱马仕铂金包当安慰。”
大屏幕上的照片突然切到沈星瑶举着包在朋友圈的炫耀照,配文“妈妈最懂我”。
林婉如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杯砸向屏幕,“咔嚓”一声,玻璃碴子混着橙汁溅在沈明远裤腿上。
“够了!”沈明远猛地扯松领带,脖颈青筋暴起,“林婉如,你当我是瞎子吗?三年前棠棠说胃痛,你说‘穷孩子娇贵’;去年她过敏进医院,你说‘海鲜哪能随便吃’……原来都是你动的手脚!”
林婉如踉跄着扶住餐桌,珍珠项链的搭扣不知何时崩开,珠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她盯着沈明远发红的眼睛,突然笑了:“是,我是动了手脚!可当年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能保住沈氏?”她指甲抠进桌布,“二十年前在医院,护士说抱错了孩子,你急得要报警——是我塞给她十万块,说‘沈家养两个女儿也养得起’!要不是我替你瞒着,你以为沈氏能顺利和林家联姻?你以为沈星瑶的外公会把那笔救命钱投给你?”
沈清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早猜到换婴案有林婉如参与,却没料到沈明远竟也知情。
前世她被赶出门时,沈明远说“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原来都是谎话。
“明远,你摸着良心说……”林婉如突然跪了下来,眼泪砸在大理石地面,“这些年我为沈家生儿育女,伺候你妈,打点公司上下,哪样没做到?不过是对棠棠严了些……”
“严?”沈清棠弯腰捡起一颗滚到脚边的珍珠,在指尖转了转,“您所谓的‘严’,是让我在暴雨天跪在祠堂,膝盖泡在水里生冻疮;是把我设计的婚纱草图撕成碎片,说‘乡巴佬也配学设计’;是……”她突然顿住,喉间泛起腥甜——前世最后那个雨夜,她躲在巷子里发抖,手机弹出沈星瑶的短信:“姐姐,妈妈说你是野种,所以才会被抱错哦~”
“够了!”沈明远突然捂住耳朵,转身冲进酒柜,抓起威士忌仰头灌了半瓶。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棠棠,爸爸……爸爸不知道……”
“您不知道?”沈清棠把珍珠轻轻放在文件上,“您不知道我房间的监控为什么总坏?不知道我衣柜里的设计稿为什么总少页?不知道张叔每次要送我去医院,您都刚好要开紧急会议?”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小孩,“爸爸,您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林婉如跪在地上,盯着脚边的碎玻璃,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沈清棠,你以为拿出这些就能逼我?我告诉你……”她突然抓起手机按了几个键,“你以为沈氏集团的人都信你?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陈记者,说你有被迫害妄想症,昨天还拿着刀要砍星瑶……”
“你敢!”沈明远踉跄着扑过来要抢手机,却被林婉如侧身避开。
她盯着沈清棠发白的脸,眼里闪过阴鸷:“你不是要证据吗?我这就给你造证据——明天头条就是‘沈氏真千金精神失控,继母被迫公开就医记录’!”
沈清棠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
她早料到林婉如会狗急跳墙,所以三天前就让助理在林婉如的手机里装了监听软件。
此刻她点开录音,客厅音响里立刻传出林婉如的声音:“陈记者吗?下周帮我做个专题……”
林婉如的脸瞬间煞白。
她盯着沈清棠勾起的嘴角,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她欺负了三年的继女,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林女士。”沈清棠把手机揣进帆布包,动作慢得像在欣赏猎物的绝望,“您刚才说的每句话,都够我告您诽谤。至于您想造的‘证据’……”她指了指玄关处的摄像头,“从您推开门说‘冷落了我’开始,这里的监控就没停过。”
她转身走向玄关,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对了,爸爸。”她回头看向沈明远,后者正盯着林婉如手机里未发出的短信,“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带律师来签财产分割协议——毕竟,”她笑了笑,“我可不想再喝您夫人调的‘维生素果汁’了。”
门“咔嗒”一声关上。
林婉如盯着那扇胡桃木门,突然抓起桌上的花瓶砸向墙面。
瓷片飞溅中,她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陈记者,改一下……就说沈清棠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最近还威胁要对家人不利……”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翻涌的阴毒。
她抹了把脸上的碎瓷片扎出的血珠,对着手机轻声道:“对了,记得找个心理医生做专访……要那种能证明她精神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