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陶艺馆比上次热闹些,三三两两的学生围在长桌前,手里捏着各色陶土,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陈柠瑗到的时候,江翊正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两盆揉好的陶土。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子依旧卷到手肘,看见她进来,立刻挥了挥手:“这边。”
她走过去坐下,把那个丑丑的陶土兔子放在桌角。兔子的耳朵歪向一边,肚子圆滚滚的,确实算不上好看,却被她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包着,像藏着什么宝贝。
“看来你还挺喜欢它。”江翊的目光落在兔子身上,嘴角弯了弯,梨涡也显现出来。
陈柠瑗的耳尖有点热,轻声说:“毕竟是自己做的。”
“那今天咱们挑战个难点的?”江翊推过来一块陶土,“做个杯子吧,能喝水的那种。”
他的手指修长,捏着陶土时动作很稳,先把泥团在掌心揉成光滑的球,再放在拉坯机上,随着转盘转动,拇指轻轻按压中心,很快就转出一个圆润的杯底。
“你看,要先找到重心,”他抬头看她,“试试?”
陈柠瑗学着他的样子,把陶土放在转盘上。可指尖刚触碰到泥土,转盘的速度就让她慌了神,手一抖,杯底直接塌了个坑。
“别急,”江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笑意,“想象它是块棉花糖,你要慢慢把它撑起来。”
他没再碰她的手,只是站在旁边指导:“左手稳住外侧,右手拇指往里推……对,慢一点,再慢一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陈柠瑗的注意力有点跑偏,听着他温和的指导声,指尖的陶土好像真的没那么难控制了。
十几分钟后,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雏形终于立在了转盘上。虽然杯口一边高一边低,杯身还鼓着个奇怪的包,但总算没塌。
“比上次进步多了。”江翊笑着鼓掌,“有天赋。”
“明明很丑……”陈柠瑗小声反驳,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丑才特别啊。”江翊拿起自己做的杯子,那杯子线条流畅,杯口圆润,像商店里卖的样品,“你看这个,规规矩矩的,反而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突然拿起刻刀,在她做的杯子侧面轻轻划了两笔,添了个歪脑袋的小人。
“这样就更像是你的作品了。”他说。
陈柠瑗正疑惑着,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那眼神很亮,带着点捉弄,又好像藏着别的什么,让她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去擦手上的陶土。
“对了,”江翊突然开口,语气随意,“你小时候是不是住青瓦巷?”
陈柠瑗的动作顿住了。
青瓦巷是老家的名字,窄窄的巷子两边排着青瓦房,巷口有棵老槐树,是她和江翊小时候最常待的地方。
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惊讶:“你……记得?”
“当然记得。”江翊笑起来,左边的梨涡陷得更深,“那时候有个小姑娘,比我还野,敢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还不哭,跟个小豹子似的。”
他说的是她。
陈柠瑗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原来他没忘。可听到“小豹子”这三个字,她心里却莫名一涩。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样子。
“那时候……挺虎的。”她低下头,声音轻轻的。
江翊没接话,只是看着她。过了会儿,他拿起刻刀,在自己做的杯子上也划了个小人,那个小人举着手臂,像是在爬树。
“我走之前,本来想跟你说再见的。”他突然说,“但那天去你家,你不在,奶奶说你跟爷爷走亲戚了。”
陈柠瑗猛地抬头。
她记得那天。爷爷确实接她去了乡下,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江翊家的大门上了锁,邻居说他们一早就在搬家了。她攥着那颗没送出去的、用糖纸包好的弹珠,在槐树下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回家。
原来他找过她。
“我给你的画册……”她犹豫着开口,想问那本画满了小人的册子,他还留着吗?
“在呢。”江翊立刻接话,眼里闪着光,“我妈想扔了,被我抢回来藏在书柜最顶层,现在还在我房间里。”
陈柠瑗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以为早就被遗忘的细节,原来他都记得。
“对了,”江翊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这个,还给你。”
那是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大白兔奶糖,糖纸有点皱,边角微微泛黄,显然被珍藏了很久。
“当年走得急,忘了把这个给你。”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跟你说,等我回来找你。”
陈柠瑗看着那颗奶糖,眼眶突然就热了。
她小时候很爱吃糖,江翊知道,每次都会把家里给的零花钱攒下来,买大白兔奶糖偷偷塞给她。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他说要搬家,她塞给他画册,他塞给她一颗奶糖,说“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是六年。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糖纸,温温的,带着点他掌心的温度。
“谢谢。”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赶紧低下头,假装去看桌上的陶土。
江翊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拉坯机的嗡鸣,窗外的蝉鸣,还有旁边学生的笑声,好像都变得很远。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陶土上,把空气烘得暖暖的,带着陶土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陈柠瑗捏着那颗奶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