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吹过青石铺就的台阶,阳光斜斜地切过主教学楼的廊柱,洒在人群涌动的报到路上。新生们拖着行李箱、抱着资料袋,脸上写满对大学生活的憧憬。柳如烟就在这片喧嚣中,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步伐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
她的身形高挑,走路时肩背挺直,像一株静默生长的白桦。可她偏偏穿得极素:一件米白色棉麻衬衫,牛仔裤卷起一截脚踝,脚上是双旧得几乎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若只看外表,谁也不会想到,这女孩是柳氏集团唯一继承人,名副其实的豪门千金。
但她喜欢这样。
“真实的生活,得从没人认识你开始。”她曾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字迹清秀,语气却带着几分挑衅。
此刻,她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陆景琛。校榜第一,计算机系天才,校园公认的高冷校草。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深灰长裤,手里抱着一摞书,步伐稳定,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
柳如烟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时机到了。
陆景琛正踏上第三级台阶,右脚抬起,重心前移。她侧身一步,背包带早已被她悄悄松开半寸。肩部一甩,包角精准撞上他的手肘。
“啪——”
几本书应声落地,最上面那本《博弈论导论》滑出半米远,书页翻开,折角处还留着昨夜熬夜做的笔记。
人群轻微骚动,有人回头瞥了一眼,又继续赶路。新生报到日,谁没点小意外?
柳如烟立刻“慌乱”地蹲下,声音软糯:“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来,还不熟路,没看清……”
她一边道歉,一边迅速扫过那本书。指尖拂过封面,停留0.5秒,轻轻将它放回原位。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顺手整理。
陆景琛皱眉低头,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一本本捡起。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腕间那块旧表带磨损严重,边缘已泛白,显然是用了多年。
柳如烟看着那块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穷得挺有尊严。
她抬头,睫毛轻颤,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可嘴角却极快地扬起又压下,补了一句:“要不……我帮你拿一会儿?”
话音未落,手已伸出一半,又迅速收回,笑得无辜:“哦,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陆景琛抬眼看了她一眼。
眼神冷,像冬日清晨结了霜的玻璃。
“不用。”他声音低,字字清晰,“下次小心。”
说完,抱着书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上台阶,背影笔直,步伐坚定。
柳如烟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唇角缓缓勾起。
不是笑,是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那种藏在眼底的从容。
她低头,从袖口滑出一枚极小的银色校徽别针,指尖一松,别针悄然坠落,被她不动声色地踩进石板缝隙。
没人看见。
她转身汇入人流,背影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二十米外,苏瑶正抱着新生手册,踮脚张望。
她刚办完手续,远远就看见一个女生和陆景琛起了冲突。书落了一地,两人对峙,气氛微妙。她心猛地一揪。
“天啊!那是陆景琛!全校最冷的冰山!谁敢撞他?!”
她认出那女生是柳如烟——今早分配宿舍时见过一面,话不多,但眼神清亮,给人莫名的安心感。可现在……她居然敢撞陆景琛?还笑得出来?
苏瑶顾不上多想,拎着包就冲过去。
“如烟!这边!”她边挥手边喊,声音清脆,硬生生把紧张的气氛撕开一道口子。
柳如烟闻声回头,脸上立刻浮起温和笑意:“苏瑶?办完了?”
“嗯!”苏瑶一把拉住她胳膊,压低声音,“你没事吧?刚才那人是陆景琛!你没被他记仇吧?他可是出了名的记仇又高冷,上学期有个男生不小心碰了他书包,结果在图书馆被他用眼神盯到不敢抬头!”
柳如烟眨了眨眼,语气轻松:“不至于吧?他看起来挺讲道理的。”
“讲道理?”苏瑶翻白眼,“他连笑都像系统故障。”
柳如烟轻笑出声:“嗯,书挺贵的,我记住了。”
苏瑶一愣:“啊?什么书?”
“没什么。”柳如烟摇头,目光却掠过台阶角落,仿佛知道那枚别针正静静躺在石缝里,等待被发现。
苏瑶没再多问,只觉得这话怪怪的,像话里有话。
她下意识摸了摸背包,上面贴着一张社团招新贴纸——“校园文化节筹备组”。风一吹,贴纸边缘翘起,啪地脱落。
柳如烟眼疾手快,弯腰捡起,顺手夹进自己随身的笔记本里。
“你留着吧,我正想报名呢。”她说。
苏瑶愣了愣:“你还想参加活动?我以为你挺安静的。”
“安静的人,也可以想热闹的事。”柳如烟笑了笑,眼神清亮,“比如,怎么让一场‘意外’看起来更像意外。”
苏瑶听得一头雾水,只当她在开玩笑。
教学楼三楼,自习室。
陆景琛放下书,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熙攘人群。
刚才那个女生的脸,莫名在脑海浮现。
不是因为她撞了他——这种事每天都有。而是她的反应。
太镇定了。
道歉时低头搓手指,像真慌了;可抬头那一瞬,睫毛颤得恰到好处,嘴角那抹笑……一闪即逝,却像在挑衅。
还有那句“书挺贵的吧?”——语气含笑,眼神却落在他腕表上。
他知道那表旧。
他也知道,有些人,会用这种细节判断一个人的贫富。
可她不是在怜悯,而是在观察。
像在评估什么。
陆景琛皱眉,走到桌前,翻开《博弈论导论》。书页折角处,指纹极浅,几乎看不见。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有人碰过。
他盯着那折角,忽然想起她弯腰捡书时,指尖的动作。
干净,利落,像受过训练。
他无意识拿起笔,在笔记本边缘画了个人影——高挑,背影挺直,像刚才那个女生。
画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笔尖一顿,划出一道长痕。
他合上本子,声音冷得像铁:“装傻?”
“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阳光渐移,台阶上的影子短了一寸。
柳如烟坐在报到点外的长椅上,翻开笔记本,目光落在那张社团贴纸上。
“校园文化节……”她轻声念着,指尖摩挲着纸面,“好戏,总得有个舞台。”
她抬头望向教学楼,正好看见陆景琛站在窗边,侧脸冷峻,目光如刀。
四目并未相接。
可她知道,他在看。
她微微一笑,合上本子,自语:“陆景琛,你以为刚才那场是意外?”
“不,那是开场白。”
苏瑶坐在她旁边,还在嘀咕:“你说你,干嘛非得撞他?就算没恶意,也太危险了。”
柳如烟转头看她,笑得温柔:“我没撞他。”
“啊?”
“是他的书,自己掉的。”她语气无辜,“我只是……刚好路过。”
苏瑶瞪大眼:“你这是诡辩!”
“不,这是逻辑。”柳如烟眨眨眼,“你看,他走路,我走路,书掉了——因果关系成立吗?不,相关不等于因果。真正的因,是重力、是手滑、是命运安排我们今天相遇。”
苏瑶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不是学哲学的?”
“我学经济。”柳如烟笑着站起身,拍拍裤子,“但我知道,人心,比市场更难预测。”
她朝教学楼走去,背影从容。
苏瑶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室友,好像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当天傍晚,清洁工在台阶缝隙里扫出一枚银色校徽别针。
次日清晨,苏瑶在打扫时捡到,挂在了自己包上。
一周后,柳如烟在社团面试时,指着那枚别针说:“我认识这个设计,是去年文化节的限定款。”
再后来,陆景琛在档案室查监控时,发现那段视频里,她的背包带——确实是松的。
可松得,太巧了。
而此刻,九月的第一天还未结束。
柳如烟站在校园中央的喷泉旁,仰头看着水花在阳光下碎成金粉。
她轻声说:“普通生活?”
“我只是想,用普通的方式,赢一次。”
风过,水珠溅上她的脸颊,像一场无声的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