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闹什么?”
身着杏色衣裙的单髻女子排众而出,高声质问。
随之,几名同样装扮的女子分开人群,让出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妇人头戴一顶金丝编织的花冠,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正中还坠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她一身翠色广袖琉璃裙,缀着鹅黄批帛,徐徐而出,鬓边的步摇丝毫未动。
“国公夫人!您总算来了!您要为老奴做主呀!光天化日,有人当街行凶,殴打首辅家忠仆!”
孙嬷嬷一边嚎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妇人过去,却被那些单髻女子拦住。
然而国公夫人并未理会她,反倒吩咐:“素白,去看看那位小姐如何。”
刚刚第一个出来的便是素白,她应了是,走到崔谨身边蹲下:“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崔谨摇摇头:“无事,我这身子一向不中用,怨不得旁人。”
在阿曲的搀扶下,崔谨缓缓起身,面对国公夫人摘下帷帽,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多谢国公夫人关怀。”
众人有些意外,帷帽之下,竟是这样一张精致纤小的脸,这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难掩病容,却不显难看憔悴,反而令人心生怜惜。
微敛的眼眸含着水色,显然受了委屈,可她仍不怒不怨,克制守礼。
再看那撒泼的婆子,高下立判。
“瞧着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何在此与这婆子拉扯?”国公夫人不解地劝谏,“若有私怨,也该你的家人出面,而不是你亲自前来抛头露面。”
“国公夫人不知,小女正是来寻亲的。”崔谨道。
寻亲?来首辅家寻亲?
围观众人都忍不住八卦地竖起了耳朵。
她一字一字道:“我乃崔首辅嫡长女,离京多年,今特来寻亲。”
崔谨的声音依旧低柔,可她的话犹如一颗震天雷扔在人群中,顿时嘤嘤嗡嗡议论声四起。
孙嬷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傻眼地忘了打滚。
这一下,只怕不过两个时辰,整个京都都会知道,崔首辅竟然还有一位嫡长女!
这,便是崔谨的目的。
国公夫人知道此间厉害,忙将崔谨和阿曲带进崔府大门,命小厮去通报主家夫人薛氏。
她忍不住暗中打量这位自称是首辅嫡长女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行动得体,举止端庄,风姿不输京中贵女。虽然打扮得十分素净,发髻上仅一支碧绿玉簪,可看那玉簪的成色……
只怕值得京都正街上一间好铺面呢。
薛氏听下人禀报了大概,便匆匆赶往待客的香雪阁。
她气啊,气崔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闹到国公夫人面前,她急啊,怕国公夫人误会,影响儿子崔密与小县主的相看。
待她赶到,见国公夫人与崔谨热络的模样,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
崔谨见到薛氏,立刻起身迎上去:“薛夫人,您慢点儿,这一路过来累了吧?”
薛氏:……
你说的是不是我的词儿吗?
“谨娘一路北上,才是辛苦。”薛氏瞥了一眼旁边的国公夫人,挤出一抹笑,“崔虎办事不力,没能护送你进京,你父亲已经责罚过他了。”
“怪我自己,与虎叔走散了,还请父亲莫要苛责虎叔。”崔谨善解人意地道。
国公夫人看向崔谨,眼神柔和,经过这小半个时辰的相处,她心中已然十分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薛氏将一切看在眼里,殷勤周全了国公夫人的到来之后,转身低声吩咐:“去,把孙嬷嬷提来。”
不一会儿,孙嬷嬷连滚带爬地进来,对着薛氏连连磕头:“夫人,老奴错了!您饶了老奴吧……饶了老奴吧……”
薛氏蓦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跳:“平日里纵得你们没枉法了!”
孙嬷嬷又是连连一阵认罪讨饶,然后跪直了身子,开始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疼得龇牙咧嘴。
国公夫人只敛目喝茶,别人家教训奴仆,可不关她的事。
薛氏也只静静地看着,眼尾微微瞥向崔谨。
“停。”果然,崔谨制止,可她却说,“嬷嬷既然知道错了,便请说说错哪儿了。”
“啊?”孙嬷嬷愣住,眼珠望向上首转了几转,“老奴……夫人吩咐老奴去迎贵客,老奴没办好,怠慢了国公夫人……”
薛氏忍不住抬手揉太阳穴,头疼。
“哦哦……老奴实在不该为了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开罪小姐,可老奴哪里知道您是我们崔府的小姐呢?您看您也不早说,引起这般误会……”
这么说,普通百姓就可以随意对待了?
薛氏只觉得头更疼了,当初就不该将这蠢老太婆从庄子上领回来!
孙嬷嬷瞧着薛氏的脸色,知道夫人这是不满意,想了想又道:“可实是因为小姐先动手责罚老奴,老奴委屈,才如此失态,丢了崔府的面子……呜呜……”
颠倒黑白呀,阿曲愤怒,可她家小姐却是淡淡的。
崔谨吩咐:“阿曲,把这位嬷嬷刚刚在外头那些话复述一遍。”
阿曲顿时来了劲儿,这婆子反复说了好几遍,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阿曲鹦鹉一般,将孙嬷嬷那些骂人上八辈子祖宗、咒下八辈子儿孙,并且让全家去死的话,活灵活现学了个遍。
“够了!”薛氏打断,脸色难看到极点。
骂崔谨,不就是骂他们崔家吗?里面可包含了崔承、她自己,还有她的儿子!
“来人,孙嬷嬷老糊涂了,把她送到北郊庄子里去。”薛氏咬牙吩咐。
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她必须责罚孙嬷嬷,却又不能显得过于苛待下人,打发去庄子,就再合适不过了。
“夫人,老奴当时不知情的啊……夫人饶了老奴……”孙嬷嬷一边哀嚎,一边被拖下去。
薛氏忍不住暗中看向崔谨,她刚刚是借着自己处置下人吗?
然而下一秒,崔谨握住了她的手,双目垂泪:“多谢夫人做主,谨儿以后只有崔府里的亲人了。”
国公夫人想到自己也十几岁便没了亲娘,怜悯道:“可怜的孩子,夫人可要对她好些才是。”
“这是自然。”薛氏只能回握住崔谨的手点头。
刚刚应该是她想多了,一个没了娘的黄毛丫头,能有多深沉的心思?不过想找依靠罢了。
薛氏来不及细想,国公夫人便说起她顺运河而下、江南之行的见闻,她立刻应着国公夫人的话头逢迎起来。
国公夫人道:“我还专程运回了不少河鲜,今日特带来一起尝尝鲜。”
崔谨起身行礼:“谨儿身子不爽,就不留下来打扰夫人们雅兴了。”
“天可怜见儿的,是我疏忽了,你一路奔劳,快去歇息。”薛氏早就想崔谨离开,赶紧吩咐,“周嬷嬷,今日先带谨娘去金玉阁住下,待东面的花暖阁打扫出来,便搬过去。”
薛氏面上流露着关切的微笑,眼底却满是寒意:“一定照顾好谨小姐,如若不然,今儿的孙嬷嬷就是前车之鉴!都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