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棋局落子(下)(1 / 1)

沈凝在父亲沈重山震惊的目光下,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军报紧紧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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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屏息凝滞。

回廊上,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声撕扯着死寂的空气。膝盖和手肘的钝痛尖锐地提醒着我方才不顾一切的飞扑,尘土沾染了华美的及笄礼服,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狼狈不堪。然而,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右手——那紧握着的、冰冷坚硬的皮制信筒,如同抓住了沈家未来沉浮的命脉。

父亲沈重山站在书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在灯火映衬下如同沉默的山岳。他脸上的铁青之色尚未褪去,那是边关噩耗带来的震怒。但此刻,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眸,却穿透了夜色,死死钉在我身上,钉在我手中那沾着泥土的信筒上。震惊、不解、审视……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滚、冲撞,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目光,仿佛要将我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剖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谢允僵硬地站在一旁。他温润如玉的面具彻底碎裂,残留着未曾掩饰的惊愕和一丝被猝然打断计划的阴鸷。他伸出去“扶”驿卒的手还悬在半空,显得异常突兀可笑。当他意识到父亲的目光扫过他时,那丝阴鸷瞬间被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和讶异,只是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审视,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舔舐。

“沈小姐!”谢允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后怕”,“您没事吧?怎地如此不小心?可有摔伤?”他作势就要上前来搀扶,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不必。”我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他,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我没有看他,目光始终迎视着父亲那沉甸甸的审视。在碧桃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想要扶我时,我借力缓缓站直了身体,忍着身上的疼痛,脊背挺得笔直。

“父亲,”我再次开口,声音平稳了许多,将手中沾着泥土的信筒向前递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军报在此,幸未污损。”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谢允,又落回父亲脸上,“方才见这位驿卒大哥心神恍惚,脚下不稳,险些将军报失落污损。情急之下,女儿失仪,请父亲责罚。”

我的话语清晰明了,将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驿卒的“心神恍惚”和“脚下不稳”,同时将自己的行动定义为“情急救报”。没有指控谢允,却字字句句都在描绘那个“意外”的现场,矛头隐晦而尖锐地指向了那个恰到好处挡在石板旁的人。

驿卒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看着被我护在手中的信筒,又看看脸色难看的谢允,再看看威严如山的沈重山,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将军恕罪!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实在是……实在是边关军情惨烈,小人……小人……”他语无伦次,浑身筛糠般抖着,显然被父亲之前的怒火吓破了胆,此刻更不敢攀扯任何人。

谢允的脸色微微一白,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恼怒,但瞬间又被他完美的修养掩盖。他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困惑”看向驿卒:“这位兄弟,方才确实惊险。不过,回廊平坦,怎会……”他欲言又止,似乎在为驿卒开脱,又似乎在引导众人思考“意外”的蹊跷。

“够了!”父亲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声音。他不再看谢允,也不再理会磕头的驿卒,目光如实质的锁链,牢牢锁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剜开我的皮肉,看清我平静表象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一步一步,走下书房的台阶。沉重的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叩击心弦的闷响。每一步,都带着千钧重压。最终,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一股浓烈的、属于战场和铁血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他伸出了手。那只手宽大、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和几道陈旧的刀疤,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

我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紧握的信筒,轻轻放入他的掌心。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粗粝的皮肤,那触感如同烙铁,传递着无声的沉重与信任。

父亲的手指收拢,紧紧攥住那沾着泥土的信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我的脸,那深沉的探究几乎凝为实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如何知道,此报重要?”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任何迂回。一个深闺少女,在父亲因“军务”离席后,竟能准确预判这份军报的重要性,甚至不惜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去“接住”它?这根本不合常理!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狂擂。来了!这是最关键的一问!前世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与眼前父亲深沉的质疑交织,几乎要将我撕裂。但我不能慌!一丝破绽都不能露!

我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起时,眼底是一片坦荡的澄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急智”,声音依旧平稳:

“女儿不知具体军情。”我坦然迎视他的目光,语速不疾不徐,“只是……父亲方才离席时,神色凝重前所未有。女儿虽愚钝,也知能让父亲如此动容的,必是关乎社稷安危、边关将士生死存亡的紧急军务。方才在前厅,女儿恰见谢公子离席,方向似与书房相近,心中担忧父亲公务烦扰,便想……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些微末小事。”我巧妙地避开了直接解释为何能预见“意外”,而是将动机归结为对父亲状态的敏锐观察和“孝心”,并再次将谢允的“顺路”点了出来。

“行至此处,”我目光转向那丛湿漉漉的冬青灌木和那块微微凸起的青石板,“正见这位驿卒大哥神色仓惶,脚下踉跄,手中之物眼看就要落入泥泞之中。女儿……女儿一时情急,唯恐污损了父亲紧要公文,坏了军国大事,不及细想便……”我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浮现一丝属于少女的赧然和对自己“冲动失仪”的懊恼,微微低下头,“是女儿莽撞了,请父亲责罚。”

我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敏锐的观察(父亲神色),合理的动机(担忧、孝心),恰好的时机(看到驿卒踉跄),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怕污损紧要公文)。至于那份对“紧要”程度的精准判断,则被模糊地归功于对父亲威严的了解和“军国大事”的敬畏。每一个环节,都将“重生先知”这个最大的秘密,完美地包裹在了“巧合”与“急智”的外衣之下。

谢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精心布置的“意外”,被我这个“莽撞”的闺阁小姐以如此狼狈又如此“巧合”的方式破坏,还被隐晦地暗示了“在场”的嫌疑。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父亲那看似落在我身上、实则余光从未离开过他的审视目光!那目光里的冰冷和探究,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精心维持的温雅表象上。

父亲依旧沉默着。他紧紧攥着信筒,指腹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皮质和沾染的泥土,仿佛在掂量着这份军报的重量,也在掂量着我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他那双阅尽世情、洞察人心的眼眸,在我坦荡平静的脸上逡巡,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饰或慌乱。

没有。

眼前的少女,虽然发髻散乱,衣裙染尘,手肘膝盖处隐隐透出狼狈的擦伤,但她的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那份解释,虽有牵强之处(比如对他神色的“过度”解读),却逻辑自洽,动机纯然,更带着一种……仿佛经历过巨大变故后才有的、不顾一切的决绝?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沈重山心头莫名一悸。

良久,久到回廊上的空气几乎要冻结成冰,久到谢允的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久到跪在地上的驿卒快要晕厥过去。

父亲终于缓缓收回了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他没有再看谢允一眼,只是沉声对肃立一旁的亲卫道:“送小姐回房,传府医诊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亲卫躬身领命。

“至于你,”父亲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地上的驿卒,带着雷霆余威,“滚回驿馆待命!若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谢……谢将军!谢将军不杀之恩!”驿卒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父亲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有未散的疑虑,有深沉的探究,但似乎……也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被强行压下的震动?他没有再说话,攥紧军报,转身大步流星地重新踏入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军报安然送达。

碧桃连忙上前扶住我,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怎么样?疼不疼?都怪奴婢没看好您……”她心疼地看着我手肘和膝盖处磨破的衣料和渗出的血痕。

“无妨。”我轻轻摇头,借她的力站稳。身上的疼痛此刻才清晰地传来,但比起前世那断头台上的绝望,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最后,落在了依旧僵立在回廊暗影处的谢允身上。

他站在那里,脸色在灯笼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温润的面具早已收起,眼底残留着未散的阴鸷和一丝被彻底打乱计划的恼怒。当我的目光与他相接时,那阴鸷瞬间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毒刺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四目相对,无声的硝烟在夜色中弥漫。

他一定在重新评估我。这个他记忆中温顺、甚至有些愚钝的沈凝,今日的表现,如同在他精心布局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完全失控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子。

我迎视着他那充满算计和毒意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但我的唇角,却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冰冷,嘲弄,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兴味。

谢允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轻轻搭着碧桃的手,忍着身上的疼痛,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沉稳地向着自己的院落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也踏在复仇之路那布满荆棘的开端。

身后,书房内隐约传来父亲压抑着怒火、快速部署军务的严厉声音。而回廊的暗影里,谢允的身影久久未动,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隐藏在袖中的手,悄然紧握成拳,指节泛出森冷的白。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这第一步险棋,我沈凝,走赢了。

但风暴,才刚刚凝聚于边关的阴云之上。而暗处的毒蛇,也绝不会就此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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