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鼓惊营(1 / 1)

一、寒夜探营

江滩遇袭后的第三夜,荒原起了雾。

雾是后半夜漫进营盘的,带着江滩的潮气,把帐篷裹成一团团模糊的白。沈惊鸿攥着老马做的狼毛鼓槌套,站在空场的大鼓前——鼓面蒙着层细霜,是雾凝的,用指尖一触就化,在鼓心积成个小小的水圈,像滴没掉下来的泪。

“今夜的雾太浓,哨塔的兄弟看不清远处。”萧彻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披风下摆沾着草屑,是刚从哨塔下来的。他手里拎着盏马灯,灯光在雾里散成团昏黄,照亮他耳后的疤,“骨都部的探子白天没露面,夜里说不定会来。”

沈惊鸿的指尖在鼓面上划了划,霜化的水沾在指腹,凉得像地牢里的冰。“要不要敲‘警戒鼓’?让士兵们醒着些。”她问,声音压得低,怕惊了雾里的动静——父亲的兵法残卷里说“夜战贵静,乱则自扰”,她总觉得这雾里藏着耳朵,稍大点声就会被听见。

“先不敲。”萧彻把马灯挂在鼓边的木桩上,灯光刚好照在鼓谱上,“蛮骑要是来,定是想摸营,咱们先藏着动静。你跟老马去各营走一趟,让士兵们别灭灶火,灶烟能挡雾,也能暖着身子——但别说话,用手势比划。”

老马从雾里钻出来时,手里攥着根芦苇杆——杆梢被他削得尖,说是“万一遇着蛮骑,能当短矛使”。他的粗布袄子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旧汗巾,是李妈妈用琵琶弦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破洞缝得严实。“沈鼓吏,咱们从左营开始?左营离江滩最近,最该当心。”

沈惊鸿点点头,跟着老马往左营走。雾里的脚步声很轻,踩在结霜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攥紧鼓槌套里的鼓槌——桑木柄被体温焐得暖,狼毛蹭着掌心的旧伤,竟比白日里更稳些。

左营的士兵没睡。有几个抱着枪靠在帐篷杆上,眼皮打架,却把枪杆攥得死紧;伙夫在灶边添柴,火光从灶口漏出来,在雾里映出片橘红,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像幅晃动的剪影。

沈惊鸿没说话,只是拿起鼓槌,在伙夫的铁锅里敲了敲——“当、当”两声,轻得像石子落进水里。这是她和士兵们约好的暗号:两声响,是“醒着,别出声”。

靠在帐篷杆上的士兵立刻直了直腰,伙夫添柴的手顿了顿,把灶门掩了掩——灶烟更浓了,顺着帐篷缝往外冒,在雾里织成层薄纱。络腮胡队长从帐篷里探出头,看见沈惊鸿,用手比划了个“放心”的手势,又缩了回去,手里的枪杆在地上轻轻顿了顿,是说“我们盯着呢”。

走到中营时,李妈妈正站在伙房门口等。她手里抱着那把断弦琵琶,弦上缠着圈细麻绳——是她用补帐篷的线改的,说是“夜里黑,摸着弦能定心神”。看见沈惊鸿,她把个油纸包塞过来,是刚烤的麦饼,还带着灶膛的热气,饼边嵌着几粒芝麻,是前几日磨的新芝麻。

“刚听见左营的铁锅响。”李妈妈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左腿在雾里站得很稳,没像往常那样往左边偏,“我把琵琶弦调松了些,要是遇着动静,弹起来能传得远——比喊人管用。”她指了指琵琶的断弦处,麻绳缠得格外紧,“这根弦能当哨子吹,你听。”

她捏着麻绳弦轻轻一扯,弦发出“吱”的声,细而尖,像夜鸟的啼叫,在雾里能传出去老远。沈惊鸿心里一动——这声音比鼓点隐蔽,又比手势清楚,正好能在雾里传信。

“要是蛮骑摸进来,你就弹这个。”她把麦饼掰了半块给李妈妈,“你在伙房盯着,看见西边有动静就弹三声,东边有动静就弹两声——我在大鼓这边能听见。”

李妈妈把麦饼揣进怀里,拍了拍沈惊鸿的手:“你爹教你的兵法里,怕是没说琵琶能当哨子用吧?”她的指尖蹭过沈惊鸿掌心的旧伤,那里的茧子比刚进营时厚了些,“这才是真本事——能把身边的东西都用起来。”

二、鼓阵惊敌

雾最浓的时候,是寅时。

连马灯的光都穿不透雾了,只能在身边照出半尺远的地方。沈惊鸿站在大鼓前,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雾太潮,吸进肺里像吞了口冰水。老马攥着那根芦苇杆,在她身边来回走,脚步声“沙沙”响,像在数地上的草。

突然,西边传来三声“吱——吱——吱”的轻响。

是李妈妈的琵琶弦!

沈惊鸿的手立刻按在鼓面上。老马也停了脚步,芦苇杆的尖对着西边,指节因为用力发白:“是西边!左营的方向!”

“别慌。”沈惊鸿的指尖在鼓谱上摸了摸,“慢三快二”的标记被雾浸得发潮,却依旧清晰。她想起父亲说“慌的时候就摸熟悉的东西”,此刻鼓面的凉、鼓槌的暖,还有掌心的旧伤,都让她定了神,“老马,你去右营,敲‘快二’的锅声,让他们往中间靠——别走直线,绕着帐篷走,别让蛮骑看出动向。”

老马没多问,攥着芦苇杆就扎进雾里。他的脚步声刚远,西边又传来“当、当”的铁锅响——是络腮胡队长的回应,说“我们看见他们了”。

沈惊鸿深吸口气,举起鼓槌。

不能敲“警戒鼓”——太响,会让蛮骑知道他们有防备;也不能敲“冲锋鼓”——雾里看不清阵型,冲出去会乱。她敲了段“慢三”,鼓点沉而匀,像心跳——这是她昨夜新想的“聚心鼓”,不是调兵,是告诉士兵们“我们在,别慌”。

鼓点刚落,西边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当啷”一声,在雾里格外清楚。接着是蛮骑的呼哨,尖而乱,像在喊同伴。沈惊鸿立刻变了鼓点,敲“快三”时故意错了个音,像慌了神——这是给蛮骑听的,让他们以为营里乱了。

果然,雾里的呼哨声更急了,马蹄声从西边往中间涌,像股黑水流过来。沈惊鸿盯着鼓边的马灯——灯光里的雾在动,不是风刮的,是有东西在雾里跑,带着草叶被踩的“沙沙”响。

“来了!”萧彻的吼声从东边传来,接着是拔刀的“噌”声。

沈惊鸿猛地变了鼓点。这次是真的“列阵鼓”,“慢四”敲得又稳又重,像在地上钉钉子——左营的士兵听见,该站稳了;“快三”的尾音拖得长,像根绳子往回拉——右营的士兵该往中间靠了。鼓点里还藏着李妈妈教的“琵琶调”,每敲五下就顿一顿,像琵琶的“泛音”,是在说“往有灶烟的地方聚”。

雾里的碰撞声越来越近。有士兵喊“左边!”“右边!”,却没乱——他们听着鼓点,左营的枪阵扎在东边,右营的刀队绕到西边,像两堵墙,把蛮骑往中间的空场赶。

沈惊鸿敲到最急时,突然停了。

整个营盘瞬间静下来,只剩雾里的喘息和马蹄声。蛮骑的呼哨声顿了顿,像是在猜怎么回事。就在这时,李妈妈的琵琶弦响了——“吱、吱、吱”三声,尖而亮,是说“蛮骑在空场中央”。

“敲‘冲锋鼓’!”萧彻的吼声穿透雾层。

沈惊鸿抡起鼓槌,这次没留余地。鼓点密得像暴雨,砸在鼓面上,震得雾都在抖。最急的地方,她用了江滩学的“乱音”,却比上次更有章法——乱里藏着节奏,像惊涛拍岸,看着乱,却能把船往该去的地方推。

士兵们的吼声跟着鼓点炸起来。络腮胡队长的“杀!”和鼓点的“咚!”撞在一起,竟格外齐。沈惊鸿看见雾里闪过枪尖的寒光,听见蛮骑的惨叫——他们被赶到空场中央,前后左右都是镇北军的士兵,像掉进了网。

有个蛮骑想冲过来砍鼓,马刚跑出两步,就被老马用芦苇杆戳中了马眼——那马嘶鸣着人立起来,把蛮骑掀在地上,老马扑上去,用芦苇杆抵住他的喉咙,粗声喘着:“还敢来摸营?”

沈惊鸿没停鼓。她敲着“追击鼓”,鼓点往西边偏,像只手在指方向——让士兵们别追太远,把蛮骑赶进江滩的芦苇丛就行,那里雾更浓,蛮骑容易迷路。

等鼓点渐缓时,天已蒙蒙亮。雾开始散了,露出满地的狼藉——蛮骑的尸体倒在空场,马尸的血在结霜的地上洇开,像幅暗红的画。士兵们拄着枪喘气,络腮胡队长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却咧着嘴笑:“这鼓点真管用!我们就跟着鼓走,准没错!”

老马把那根戳中马眼的芦苇杆插在鼓边,杆梢还沾着血:“这玩意儿比断矛厉害!下次我多削几根。”

沈惊鸿放下鼓槌时,才发现手心的旧伤全裂开了,血把狼毛鼓槌套浸得发红。李妈妈走过来,用干净的布条给她缠手,指尖的动作很轻,像在给琵琶上弦:“你敲到最后那段‘追击鼓’时,我用琵琶弦跟着和了——你听见没?”

沈惊鸿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没听见琵琶声,却在最急的鼓点里,感觉到有股熟悉的劲在跟着——不是她一个人在敲,是老马的铁锅、李妈妈的琵琶、士兵的吼声,还有萧彻的刀,都在这鼓点里合在了一起。

三、晨光鼓语

雾散时,晨光漫过荒原。

江滩的芦苇被风梳得顺,露出藏在里面的蛮骑尸体——是昨夜被赶进去的,陷在泥里,手里还攥着弯刀,刀身的“骨都”二字被晨光照得发亮。沈惊鸿蹲在鼓边,用老马的芦苇杆在地上画昨夜的阵图:“你看,他们想从西边的低洼处摸进来,那里雾最浓,又离江滩近,方便撤退。”

萧彻用靴底蹭了蹭地上的血迹:“但他们没算到我们的鼓能在雾里传信。”他捡起块蛮骑掉落的皮帽碎片,上面的狼毛沾着霜,“骨都部的首领是个老狐狸,这次吃亏了,下次定会更谨慎。”

老马抱着新做的鼓槌走过来——是用桑木枝削的,顶端刻了个小鼓的样子,“我用那把蛮骑弯刀削的,比之前的顺手。”他把鼓槌递给沈惊鸿,“萧将军说,要给你请功——昨夜你这鼓,顶得上半个队的兵。”

沈惊鸿接过鼓槌,桑木的纹理在晨光里看得清楚,像父亲书房里的旧枪杆。她想起昨夜李妈妈说的“琵琶和鼓”,突然说:“我想把琵琶弦缠在鼓槌上。”她指了指鼓槌的握柄处,“这样敲鼓时,弦能跟着震,声音会更脆,雾里也能传得远。”

李妈妈眼睛亮了:“我这就去拆琵琶弦——断的那根刚好,够缠两根鼓槌。”

士兵们在空场收拾战场,有人把蛮骑的弯刀捡起来,擦干净了挂在帐篷杆上;有人在鼓边的木桩上刻痕——每道痕代表一次胜仗,昨夜的痕刚刻好,还冒着新木屑。伙夫在灶边熬粥,米香混着灶烟飘过来,比往日更暖。

沈惊鸿走到大鼓前,晨光落在鼓面上,霜化的水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她拿起缠了琵琶弦的鼓槌,试敲了个音——“咚”的一声,比往常脆些,弦的震动顺着鼓槌传到掌心,像有只小雀在手里跳。

“这声音好!”络腮胡队长扛着枪经过,停下来听,“像带了响哨,老远就能听见。”

沈惊鸿敲起“归营鼓”,这次的节奏里藏着琵琶的调子,慢时像李妈妈弹《平沙落雁》的柔,快时像她扯弦的尖,竟比往日更有滋味。敲到一半,李妈妈抱着琵琶走过来,用没断的弦轻轻拨弄,琵琶的音和鼓的音缠在一起,像江滩的水和岸边的草,难分难舍。

老马跟着打起拍子,用的是他娘纳鞋底的节奏;萧彻靠在木桩上,手指在披风上敲着鼓点;连伙夫都从灶边探出头,用锅铲敲着铁锅合音。晨光里的营盘,竟不像刚打完仗,倒像在过什么节。

沈惊鸿敲到最后,突然想起地牢里的那个梦——父亲的演武场,母亲的兰草,她追着枪缨跑。那时的枪缨是红的,像团火;而此刻的鼓面是红的,是她手心的血,却也像团火,在晨光里亮得很。

她放下鼓槌,摸出怀里的兰草帕子。帕子被昨夜的汗浸得发暗,半朵兰草的绣样却还清楚。李妈妈说:“这帕子该洗了,我用皂角给你揉一揉——洗干净了,能再用好几年。”

沈惊鸿把帕子递过去,看着空场的士兵、远处的江滩、晨光里的大鼓,突然觉得“京口囚凰”这名字,或许快不适合她了。她不再是教坊司里那只被关着的雀儿,她有鼓,有枪,有愿意听她敲鼓的人——这荒原的风再烈,也吹不散他们合在一起的鼓声。

老马突然喊:“沈鼓吏,萧将军说要练新鼓阵,让你赶紧画鼓谱呢!”

沈惊鸿拿起炭笔,在纸上画下第一个标记——这次没写“慢四快三”,而是画了个小小的琵琶,旁边标着“弦鼓同鸣”。她想,父亲的兵法里没写过琵琶能帮鼓传信,但他要是看见,定会笑着说“这样才对,打仗哪能没点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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