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喉咙发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着那双在昏暗中幽幽转向自己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滑过冰冷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痒,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仿佛被那刺骨的寒意抽空了。
陆雪卿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垂落在地面的那只手上,然后又抬起眼,看向柳文渊惊恐煞白的脸。她绝美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让柳文渊魂飞魄散的微笑。
“很冷,是不是?”她轻轻地问,声音飘忽如同来自九幽,“别怕……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柳文渊顺着她的目光,僵硬地转动脖颈望向庙门口那残破的窗棂。外面依旧是浓稠如墨的黑暗,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断壁残垣上,发出密集而狂乱的声响,如同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厮杀,丝毫不见天光破晓的迹象。她口中的“天亮”,指的究竟是什么?是解脱?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终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柳文渊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无意间扫过陆雪卿蜷缩倚靠的那片墙角地面。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冰冷潮湿、布满尘埃的地面上,陆雪卿刚才蜷缩倚靠的地方……竟然……没有水渍!
一个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在冰冷的地面靠了这么久,她身下的地面,应该是濡湿一片,甚至积起一小滩水才对!
可那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带着湿气的……灰烬!
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纸灰!被水汽微微打湿,黏腻地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令人作呕的污迹!
篝火的余烬在远处!而且颜色是暗红的!这灰……是惨白的!如同被水泡过的、未燃尽的纸钱灰!
柳文渊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指尖那黄纸般粗糙冰冷的触感,毫无起伏的胸口,冰冷空灵的声音,还有地上这层诡异的、湿漉漉的纸灰……所有的线索如同碎裂的镜片,在恐惧的催化下,瞬间拼凑出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恐怖真相!
眼前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陆雪卿……她……她不是人!是鬼?是妖?还是……某种更加诡异的存在?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柳文渊的喉咙,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因为巨大的惊骇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想呼救,可这荒山破庙,风雨如晦,又能向谁呼救?娘临终前那绝望而决绝的眼神,那“永远别再回来”的嘶吼,那塞进他怀里的、冰冷沉甸甸的油布包……一切仿佛都有了模糊而恐怖的指向!这女子,难道就是柳溪村那口“深井”里爬出来的东西?是娘拼死也要他逃离的根源?!
陆雪卿依旧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那抹浅淡诡异的微笑并未消失。她似乎并不在意柳文渊的惊恐,或者说,她早已预料到了。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倾听庙外狂暴的雨声,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柳公子……”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空灵,却像冰锥刺入柳文渊的耳膜,“时辰……还未到。”
时辰?什么时辰?!柳文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楚。是取他性命的时辰吗?这念头让他浑身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就在这时!
他怀中的心口处,那个紧贴了十年、从未离身的油布包,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
不是篝火烘烤的暖意,而是一种灼热的、仿佛里面埋藏着烧红烙铁般的滚烫!隔着几层衣物,那热度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突如其来的灼痛感,甚至暂时压过了那刺骨的恐惧!
“呃!”柳文渊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怎么回事?这残书……娘留下的这半卷残书……从未有过异状!十年了,它一直冰冷沉寂,如同死物!
陆雪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线,瞬间锁定了柳文渊捂住胸口的手。她绝美的脸上,那抹诡异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了然?
“看来……它也在等呢。”她幽幽地说,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书!她在说那半卷残书!她知道!她果然知道这书的存在!她甚至知道它此刻的异动!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和娘留下的这半卷书,到底有什么关系?!
柳文渊的恐惧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求生欲和巨大疑惑的冲动压倒!这书是娘用命换来的“命”!它此刻异动,是警示?是保护?还是……催命符?!娘临死前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这书……半部残书……是你的命!藏好!死……也藏好!”
藏好?不!现在不是藏的时候!这诡异的书,或许是唯一的线索!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也顾不上眼前这非人女子的注视,用颤抖的手,近乎粗暴地扯开自己棉袍的前襟,手指哆嗦着,探进怀中,一把抓住了那个滚烫的油布包!
入手的感觉更加灼热,仿佛握着一块刚从火炉里夹出的炭!灼痛感顺着掌心直冲脑门。他强忍着,用力将那油布包裹扯了出来!包裹并不大,入手沉甸,外面缠绕的油布早已被岁月浸染得发黑发硬。此刻,它正隔着油布,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暗红的光芒,如同里面包裹着一块烧红的铁!
柳文渊的手指因为灼痛和紧张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撕扯着,一层层剥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粗糙的油布边缘刮擦着他冰冷的手指,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庙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最后一层油布被剥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半卷书。
纸张极其古旧,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焦黄色,像是被火焰燎过边缘,又像是被岁月吸干了所有水分,脆弱得一触即碎。边缘破损不堪,犬牙交错,显然是被人粗暴地从一整本书上撕下来的。装订的线早已腐朽断裂,散乱地夹在书页间。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墨色沉暗,字迹古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岁月沧桑感和……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阴森气。这正是娘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半卷残书!柳文渊曾无数次试图翻阅,但上面的字迹要么模糊不清,要么就是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图案和晦涩词句,久而久之,他只当是娘留下的、或许是祖传的某种无用旧物,便一直贴身藏着,当作念想。
可此刻,这半卷沉寂了十年的残书,正躺在他滚烫的掌心,散发着诡异的灼热和微光!那枯槁的纸页在黑暗中,仿佛有暗红的血丝在内部流动!
柳文渊的手指因为灼痛而颤抖着,他强迫自己镇定,借着远处篝火余烬那点微乎其微的红光,以及书页自身散发的诡异微光,艰难地翻开那焦黄枯槁的书页。上面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和岁月的迷雾。
就在他的指尖,因为翻动书页而不经意间擦过粗糙的纸面时——
一丝尖锐的刺痛从下唇传来!柳文渊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死死咬住了下唇,此刻已然咬破!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破口处渗出,凝聚,然后滴落下来。
殷红的血珠,在昏暗中划过一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轨迹,不偏不倚,正正滴在了他手中那本枯黄书页之上!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灼烧声响起!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浸湿的皮革上!
在柳文渊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滴落在焦黄书页上的鲜血,竟如同滴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滴鲜血并未晕染开,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贪婪的力量牵引、吞噬,迅速渗入了纸页那枯槁的纤维之中!
紧接着,那被血滴浸润的纸页上,原本模糊不清的古拙字迹旁,竟如同被无形的笔锋勾勒,缓缓地、诡异地……浮现出新的字迹!
不是墨色!
是刺目的、如同刚刚凝固的鲜血一般的——朱砂红!
那血红的字迹扭曲、狂放,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凶戾之气,与旁边原本沉郁的古墨小楷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枯黄的纸页上蜿蜒伸展,如同一条条从地狱爬出的血蛇:
>**“画皮傀儡,替死换命!柳氏血脉,灵官为祭!子夜交时,符契自成!”**
每一个血红的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柳文渊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怨毒和血腥气息的冰冷意念,顺着那血红的字迹,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呃啊——!”柳文渊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头痛欲裂!无数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扭曲的符文在虚空中燃烧、幽暗祭坛上跳跃着惨绿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还有……一张张被剥下的人皮在浓稠的血雾中漂浮、蠕动!
“画皮傀儡……替死换命……柳氏血脉……灵官为祭……”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这血红的谶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心神俱裂!目光不由自主地、僵硬地转向蜷缩在角落的陆雪卿。
陆雪卿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她绝美的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柔弱与凄惶,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平静。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诡异弧度。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空灵依旧,却不再掩饰那刺骨的寒意,目光落在柳文渊手中那本散发着诡异红光和灼热的残书上,如同在看一件早已注定的祭品,“它醒了……时辰……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