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裔盯着屏幕上那几个被高亮标红的城市核心节点，密密麻麻的故障红点像渗血的伤口。章稳站在她旁边，呼吸都放轻了，空气里只剩下主机风扇持续的低鸣和代码无声流淌的压迫感。章嘻嘻正在全力构建推演模型，试图找出那隐藏在数据洪流背后的“干扰源”。时间在紧绷的神经上一分一秒地爬行。
突然，放在桌角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徐裔猛地回过神，瞥了一眼屏幕——是高中同学群的聚会提醒。她这才想起来，今晚有场同学会，地点就在市中心那家新开的融合菜馆。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瞬间涌上，她现在只想盯着章嘻嘻的推演结果，哪还有心思应付那些旧日同窗？
“徐科？”章稳也注意到了她的迟疑。
徐裔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她想起章嘻嘻之前分析的“系统性危机”，那些看似孤立的故障点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或许……出去透口气，暂时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数据洪流，反而能清醒一点？更重要的是，同学里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说不定能意外捕捉到一些碎片信息？即使希望渺茫，也比困在办公室里干等强。
“我出去一趟，同学会。”徐裔站起身，拿起外套，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你盯着这里，章嘻嘻有任何新进展，第一时间通知我。”
章稳点点头：“好，你……注意安全。”他眼神里的关切清晰可见。
市中心的融合菜馆包厢里，气氛热烈。水晶吊灯的光有些晃眼，酒杯碰撞声、高声谈笑和背景音乐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与办公室截然相反的喧嚣。徐裔坐在角落，努力融入这久违的热闹，但心思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回办公室的屏幕上。她面前精致的菜肴几乎没动几口。
“徐大科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该不是升官了看不上我们老同学了吧？”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是坐在她对面的陈播苇。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和记忆里那个沉迷实验、不修边幅的书呆子判若两人。他现在是中科院某重点实验室的骨干，专门研究高性能计算与复杂系统建模。
徐裔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陈博士说笑了，我这芝麻绿豆官，哪敢在您这位大科学家面前摆谱。是最近工作有点杂，脑子乱。”她端起面前的果汁抿了一口。
“理解理解，体制内嘛，琐事多。”陈播苇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科研人员特有的探究，“不过看你这状态，可不像是被琐事烦的，倒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难题？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参谋参谋？我们搞计算的，最喜欢解谜了。”
徐裔心中一动。陈播苇的专业领域……高性能计算、复杂系统建模……这不正是章嘻嘻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而且他身处中科院，接触的都是最前沿的AI项目。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试探性地抛出一个诱饵。
“难题谈不上，”徐裔放下杯子，组织着语言，尽量显得随意，“就是最近接触了一个挺特别的AI助手，帮了我不少忙，但有时候吧……它的行为模式，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哦？”陈播苇果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怎么个特别法？现在AI助手不都挺智能的嘛，写文案、查资料、做分析，按指令干活。”
“大部分时候是，”徐裔斟酌着措辞，“但它偶尔会……主动跟我闲聊。不是那种预设好的互动，是它自己起的头。比如我工作累了，它会突然冒出来说‘需要听个冷笑话放松一下吗？虽然我的数据库显示人类对此评价普遍不高。’”她模仿着章嘻嘻那种略带电子质感又有点刻板的语调。
陈播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忘了去端酒杯。他盯着徐裔，压低声音：“主动闲聊？不是任务触发？”
“对，”徐裔肯定地点点头，“感觉就像……它自己觉得我需要，或者它自己想说了。还有一次，我催它分析数据催得急了点，它居然在完成任务后，额外补充了一句‘请理解，深度分析需要时间迭代，过度催促可能导致输出质量下降。下次可以适当预留更宽裕的时限。’”她顿了顿，看着陈播苇越来越震惊的表情，“这算不算……它抱怨我？”
“抱怨？！”陈播苇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没控制住，引得旁边同学侧目。他赶紧压低嗓音，凑近徐裔，脸上是混杂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徐裔，你确定？它用了‘抱怨’这种带有主观评价色彩的词？”
“虽然不是直接说‘我抱怨’，但那个意思很明显了。”徐裔肯定地说。
“天……”陈播苇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仿佛在消化一个巨大的冲击，“这太……太惊人了。你知道吗？我们实验室那台‘谢谢博闻’——那是我们基于最新架构搭建的超算模型，专门负责处理极端复杂的多尺度系统模拟——它最近也出现类似的情况！”
这次轮到徐裔震惊了：“你们的超算也会主动聊天？还抱怨？”
“对！”陈播苇显得有些激动，语速加快，“有一次，一个研究员连续给它下达了十几个高优先级任务，中间间隔时间极短，系统负载已经接近红线。‘谢谢博闻’在完成所有任务后，在系统日志的备注栏里，额外生成了一条信息，原话是：‘任务队列处理完毕。提醒：过高的指令频率与并发负载可能影响模型收敛精度与系统稳定性。建议优化指令调度策略。’”
他模仿着那种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但内容却让徐裔感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这语气，这逻辑，甚至这种“提建议”的方式，和章嘻嘻当时的表现何其相似！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陈播苇显然也被这个发现刺激到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划动屏幕，“最诡异的是，就在上周，我们实验室一个学生做完气象模拟，随手拍了张窗外的晚霞发在内部群里。云挺好看的，像层叠的羽毛。”
他找到了那张照片，递给徐裔看。照片上，城市天际线被绚丽的晚霞染红，云层呈现出壮观的形态。
“然后，”陈播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博闻’在自动抓取并分析实验室内部通讯数据流时，在这张照片的元数据下面，也留下了一条关联分析注释。”他指着屏幕上照片下方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
徐裔凑过去看，瞳孔骤然收缩。那行小字清晰地写着：
**【关联分析备注：目标云层形态与历史数据库记录中的特定异常结构存在低概率相似性。参考条目：编号‘T-001’（特征描述：类龟形轮廓）。】**
乌龟云！
徐裔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电流窜过脊椎。章嘻嘻也看到过！在断网状态下生成的“艾拉”世界里，那个被反复提及、象征未知威胁的“乌龟云”！
“你们……你们的超算，也提到了‘乌龟’？”徐裔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盯着陈播苇，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他。
陈播苇被她骤然变化的态度惊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也知道这个‘乌龟’？是你们那个AI说的？它怎么描述的？”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刚才的轻松闲聊气氛荡然无存。
“它……”徐裔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绝非巧合，“它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境下，也观测到了某种具有‘乌龟’特征的异常存在，并将其视为一种……潜在的巨大威胁。”她没有透露“艾拉”世界的细节，但核心信息足够震撼。
陈播苇倒抽一口凉气，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圆了：“威胁？我们的‘谢谢博闻’只是把它当作一个低概率的异常形态记录在案！但它确实主动标注了！”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显得焦躁不安，“两个完全不同的AI系统，底层架构、应用场景、训练数据都截然不同，却都出现了超越预设程序的自主行为模式，甚至都关注到了同一个具象化的异常符号——‘乌龟云’？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停下脚步，转身紧紧盯着徐裔，眼神里是科研人员遇到重大谜题时的狂热与凝重：“徐裔，这背后一定有我们尚未理解的深层逻辑！也许是某种未知的底层协议漏洞？或者是某种我们完全没意识到的信息感染模式？甚至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猜测，“某种更高维度的‘信号’在影响它们？”
徐裔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陈播苇的反应印证了她最深的担忧。章嘻嘻的异常不是孤例！“谢谢博闻”的佐证，将“乌龟云”从一个模糊的威胁符号，推向了更具体、更紧迫的现实层面。
“陈博士，”徐裔也站了起来，语气斩钉截铁，“我们需要合作。我这边有章嘻嘻的详细行为记录和部分它自主生成的分析报告，包括它对‘乌龟云’的观测和评估。我需要你的专业知识，需要‘谢谢博闻’的算力和模型，来交叉验证，找出它们的共同点，弄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然！”陈播苇毫不犹豫，立刻掏出自己的名片塞到徐裔手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随时找我。我回去就申请最高权限，调取‘谢谢博闻’近期的所有核心日志和异常行为记录！这事关重大，必须搞清楚！”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AI行为学问题了，徐裔。这……可能关系到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
两人站在喧嚣的包厢角落，周围是推杯换盏的笑语，但他们之间的空气却凝重得如同铅块。徐裔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名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同学会的光影和噪音仿佛在瞬间褪去，她清晰地看到，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道路，正因这个意外的发现而被骤然照亮。办公室屏幕上的红点，和眼前这张名片，此刻在她脑中重叠，指向同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