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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隐世芙蓉共寂寥--梅卷(1 / 1)

第二卷:隐世芙蓉共寂寥--梅卷

卷首词:

《遇梅》

一枝红艳沾清露,偶遇寒君腊月初。

执袖盈香邀对饮,任它风雪满江湖。

第一章:绝顶孤峰步入渊

何健的笑容,在冯尘的记忆里,曾经像闽南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他口若悬河,描绘着三人合伙加工厂的蓝图,蓝图里镶嵌着金山银海,也镶嵌着冯尘渴望翻身的野心。唐智,那个冯尘原本不甚熟悉的工程师,在一旁点头附和,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冯尘彼时还在深圳一家公司挂着技术总监的职衔,分身乏术,对何健拍着胸脯的承诺——“你只管投钱,经营交给我,技术有唐智!”——选择了信任。这份信任,源于多年相识的“朋友”二字,也源于对自身判断的盲目。

最初的几个月,何健的“健谈、好酒、爱玩”成了工厂的日常背景音。他带着客户出入高档酒楼,席间觥筹交错,豪言壮语与酒气一同蒸腾。冯尘偶尔抽空去厂里,看到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假象:机器轰鸣,工人忙碌,何健红光满面地汇报着“蒸蒸日上”的业绩。冯尘悬着的心,在酒精和恭维中,暂时放了下来。他只当何健是性格使然,并未深究那些模糊的报销单据、那些去向不明的零星货款。

直到那通来自供应商的催款电话,像一盆冰水,在深圳冬夜的凌晨浇醒了冯尘。对方语气不善,声称货款已逾期数月,工厂大门已被他们派人堵住。冯尘心头猛地一沉,连夜驱车赶往闽南。

迎接他的,不再是何健热情的笑脸,而是一张张愤怒的债主面孔和一张张盖着红章的法院传票。工厂早已停工,设备蒙尘,仓库里堆积着卖不出去的次品和原料。工人围着他讨要拖欠的工资,眼神里是绝望和怨怼。何健呢?他正深陷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婚官司漩涡,财产被冻结,人也焦头烂额。他抓着冯尘的手,涕泪横流:“兄弟,真撑不住了,那婆娘要整死我!钱都压在货里,拿不出来啊!只有你能救厂子了!”

那一刻,冯尘只觉得天旋地转。朋友?多年相识?原来这一切,从拉他入伙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何健的“好酒爱玩”,是掏空工厂的掩护;他的“健谈”,是编织谎言的工具。所谓的蒸蒸日上,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苟延残喘,最终目的,就是榨干他和唐智的投资。而唐智,这个沉默的工程师,或许早已洞悉,或许本身就是同谋,在冯尘接手烂摊子后,便悄然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个无法接通的电话号码。

“我与秋风皆过客,绝顶孤峰步入渊。”这句诗像冰冷的刀锋,刻在他濒临崩溃的心上。他成了何健债务的连带责任人,成了愤怒的工人和供应商唯一的指望。何健是法人代表,但他已经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瘫软在地,毫无担当。

冯尘没有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工人流离失所,不能让自己背上“骗子”的恶名。他辞掉了深圳的工作,卖掉仅有的那点值钱家当,甚至厚着脸皮借遍了能借的亲友,像填一个无底洞般,将钱一笔笔投进这个名为工厂的坟墓。他亲自跑订单,低声下气求客户,在车间和工人一起调试机器,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几个月,他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鬓角染霜。工厂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在他的强行续命下,偶尔回光返照般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喘息。

然而,命运并未给予他丝毫怜悯。就在他几乎看到一丝微光,谈妥了一个能救命的订单时,何健给了他致命一击。这个曾经的“朋友”,利用法人代表的身份,私自撬开了保险柜,卷走了账上最后那笔救命钱——那是冯尘刚刚注入的、准备支付原料款和部分工资的运营资金。然后,何健人间蒸发了。电话空号,住处搬空,像一滴水融入了闽南潮湿的空气里,再无踪影。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冯尘站在空旷死寂的厂房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高窗,斜斜地切割着地面,光柱里尘埃飞舞,像一场无声的葬礼。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连愤怒都显得多余。他缓缓蹲下,手指深深插入头发,肩膀无声地耸动。没有眼泪,只有喉咙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工厂彻底死了。他,冯尘,也彻底一贫如洗。所有的积蓄、借来的债务、连同他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和对人性的信任,都被这场名为“友情”的风暴碾得粉碎。渊底冰冷彻骨,他抬头望去,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第二章:朵朵芙蓉隐世间

何健卷款消失后的日子,是冯尘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处理工厂解散的后续事宜——安抚工人,变卖残值设备抵债,应付法院和债主无休止的纠缠——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每一张账单,每一次被追讨的羞辱,都像钝刀子割肉。他租住在工厂附近一个最便宜的城中村单间里,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掉漆的衣柜,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绝望。

他很少出门,怕遇见熟人,更怕遇见债主。偶尔出门买点最便宜的挂面充饥,走在嘈杂脏乱的巷子里,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刺。他觉得自己像个幽灵,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满身债务的标签清晰可见。夜里,他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何健虚伪的笑容、法院冰冷的传票、工人愤怒的面孔,以及那笔被轻易卷走的、带着他最后体温的钱。悔恨、愤怒、屈辱、巨大的虚无感轮番啃噬着他。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一个意外的人,像一道微弱的烛光,悄然出现在他生命的墙角。那是他常去巷口买烟的小杂货店。老板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微信名叫“梅”。她不像本地人,皮肤带着山野的清透,眉眼干净,不太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守着那个小小的铺子。冯尘每次去,都是匆匆买完就走,从未多看一眼。他陷在自己的深渊里,无暇他顾。

那天,他又去买烟,掏钱时才发现钱包空空如也——最后一点钱刚支付了水电费。他尴尬地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准备放下烟离开。

“叔,烟你先拿着吧,下次给就行。”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乡音。

冯尘猛地抬头,对上“梅”那双清澈的眼睛。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他,递烟过来的手很稳。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天然的平和。

冯尘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默默接过烟,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店。那份无声的信任,在那个寒冷的腊月初,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包裹严实的绝望硬壳,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后来,他再去小店,总会刻意多停留一会儿。有时是还钱,有时是买点日用品。他发现“梅”似乎总是一个人,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话依然不多,但脸上常挂着浅浅的笑意,像初冬枝头悄然绽放的腊梅,不张扬,却自有芬芳。她会在他付钱时,默默地塞给他一小袋自家炒的花生米,或者在他疲惫地靠在柜台边时,递上一杯温热的、不知名的草药茶,只轻声说:“叔,喝口热的,去去寒。”

冯尘从不问她的名字,她也从不问冯尘的过往。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奇妙的默契。在那段晦暗如泥沼的日子里,这个小店,这个叫“梅”的姑娘,成了冯尘唯一愿意停靠的港湾。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温柔的慰藉,像阴霾缝隙里透出的一缕光,微弱,却足以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那“一枝红艳沾清露”的意象,悄然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投下了一抹清冷的暖色。

第三章:仙人抚顶慰浮生

工厂的残骸终于处理完毕,冯尘身上背负的债务也暂时告一段落——以一种近乎破产的方式。他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彻底抽空了灵魂。闽南潮湿的空气,城中村拥挤的巷道,债主们残留的恶语,都让他感到窒息。他需要逃离,需要找一个地方,让那颗被背叛、被掏空的心,在自然的辽阔中得到片刻喘息。

“叔,听说盘古仙宫那边的景致不错,山高,云多,清净。”一天,冯尘还钱时,“梅”一边整理着货架,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冯尘心中一动。盘古仙宫,他略有耳闻,是当地一处颇为奇特的所在,深藏于群山之中,供奉着佛、道、仙,甚至还有一些本地不知名的神灵,香火混杂却异常鼎盛,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和民间信仰的野趣。

“一起去?”鬼使神差地,冯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习惯了独行,尤其是在这落魄潦倒的时候。

“梅”也明显怔住了,脸上飞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抹布,几秒钟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清冷的早晨,两人坐上了开往山区的班车。山路崎岖,颠簸摇晃。冯尘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由枯黄逐渐转为深绿的山林,心中郁结的块垒似乎也被这颠簸震散了一丝。“梅”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准备的干粮和水。

抵达山脚,拾级而上。古栈道依着陡峭的苍壁开凿,石阶上布满青苔,湿滑难行。山风在万壑间呼啸,卷动着松涛,发出低沉浑厚的声响,如同远古巨神的呼吸。云雾缭绕,时而将人吞没,时而又散开,露出远处刀劈斧削般的险峰。飞檐斗拱的仙宫建筑群,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悬浮于天际的琼楼玉宇。

“古栈依苍壁,飞檐割紫氲。山风万壑走松云,手挽众星辰。”眼前的景象,与心中默念的诗句瞬间重合。冯尘深吸一口冰冽清透的空气,肺腑为之一清。连日来的沉郁,在这浩渺雄浑的自然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仙宫果然名不虚传。大殿里,释迦牟尼宝相庄严,旁边的偏殿却供奉着三清道祖,再往后走,又有民间传说的“石仙公”、“药王娘娘”,甚至还有一块据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神石”。香客们虔诚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所求无非是平安、健康、财富、姻缘。烟雾缭绕,檀香、线香、纸钱焚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极具中国乡土气息的信仰氛围,芜杂却异常生动。

冯尘并非虔诚信徒,但置身于此情此景,看着身边“梅”那专注而平静的侧脸,一种莫名的安宁感悄然滋生。他们在高台边缘驻足,眺望远方。群山之巅,云雾如海翻腾,长年雨隐雾罩,寒气自深谷升腾,化作缕缕白云,飘渺不定。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山峦间投下巨大的、流动的光柱。

“莫道孤峰静,奇观异俗尘。世留盘古裂天痕,何必问仙真。”冯尘轻声吟道。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是否真有神仙眷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仙居之地”,在经历了人世的倾轧与背叛后,身边还有这样一份纯粹的陪伴,还能感受到天地之大、造物之奇。那份沉重的心事,似乎真的被这高处的风,吹散了一些。

他侧头看向“梅”。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的眼睛映着远山的青黛和流云的洁白,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笑意,仿佛也融入了这片亘古的宁静之中。冯尘心中微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悄然蔓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她没有挣脱,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目光依旧投向云海深处。

仙人是否抚顶授长生不得而知,但此刻,这山巅的云雾,这身边的静默相伴,确实给了他濒死灵魂一缕续命的清气。

第四章:清波濯玉映冰心

从盘古仙宫回来后,冯尘与“梅”之间,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膜。那份沉默的陪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亲近。冯尘依旧住在那个阴暗的出租屋,但去小店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甚至只是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梅”忙碌,或者一起剥剥豆角,聊聊山里的见闻。

“梅”似乎也感知到冯尘心境的变化,笑容多了,话依旧不多,但眼神里的温度更暖了。她会特意留些新鲜的蔬菜给冯尘,或者在关店后,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他屋里。

一个阳光晴好的周末,“梅”提议去燕子岩看冰臼峡谷。“听说那里的石头和水,好看得很。”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点小女生的雀跃。

燕子岩,深藏在另一片更为原始的山谷之中。沿着尚未完全开发的步道下行,林木愈发幽深,空气潮湿清冽。潺潺水声由远及近,最后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转过一个巨大的山坳,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冰臼群呈现在眼前!那是远古冰川运动的杰作,坚硬的岩石被冰川携带的砾石长年累月地旋转磨蚀,形成一个个光滑如镜、大小不一的圆坑、壶穴,层层叠叠,遍布在开阔的河床和陡峭的岩壁上。清澈见底的溪流在臼穴间蜿蜒流淌,或聚成碧潭,或跌落成瀑,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潭浮半壁层层碧,瀑起重霄缕缕淳。”冯尘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三百奇晖陪远客,一川异石记前尘。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水潭,都仿佛在诉说着亿万年的时光故事。

“梅”更是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鸟。她脱掉鞋袜,挽起裤脚,赤足踏入清凉的溪水中。“呀!好冰!”她惊呼一声,随即咯咯笑起来,小心翼翼地踩着光滑的岩石,向一个碧绿深潭走去。潭水清澈得不可思议,能清晰地看到水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她回头招呼冯尘:“叔,快来!水里好舒服!”

冯尘也学着她的样子,踏入水中。刺骨的冰凉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涤荡心灵的清爽感。他走到“梅”身边。阳光下,“梅”俯身掬起一捧水,水珠从她指缝间滑落,洒在她光洁的小腿和手臂上。她白色的棉质衣衫被水打湿了些,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而健康的曲线。她弯下腰,仔细地在水底搜寻着什么。

忽然,她惊喜地叫起来:“看!这个好看!”她从水底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石头。那石头呈半透明状,乳白色的底子上,蜿蜒着丝丝缕缕的嫣红和翠绿,像凝固的云霞,又像天然的抽象画。

她献宝似的把石头举到冯尘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兴奋和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骄傲得像一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公主:“送给你,叔!”

冯尘接过石头,触手冰凉光滑。他看着眼前的人: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笑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白色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在清澈的水波映衬下,如同出水芙蓉,纤纤如玉。一股强烈的、久违的生命力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他心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阴霾。

“谢谢,真好看。”冯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珍重地将石头握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却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点燃了微弱的生机。

“梅”开心地笑了,转身又投入了寻宝的乐趣中。她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浅浅的水潭和冰臼间穿梭,不时弯腰拾起一块她认为漂亮的石头。阳光穿透林隙,在她身上跳跃,水珠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冯尘静静地站在水中,看着这幅充满野趣和生机的画面。他不再去想债务,不再去想背叛,不再去想渺茫的前路。这一刻,只有这山,这水,这眼前如芙蓉般纯净的人儿,和手中这块带着溪水凉意与对方体温的彩石。

“柔情总伴乡情老,一片清潇一个人。”这句诗悄然浮上心头。他忽然觉得,或许这萍水相逢的慰藉,这远离尘嚣的山水,这手中小小的石头,就是命运对他历经劫难后,一点微不足道却又弥足珍贵的补偿。

第五章:烟火小筑银铃碎

从燕子岩回来,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被冯尘郑重地放在出租屋窗台上唯一的空处。每当看到它,冰冷的石面仿佛还残留着溪水的清冽和“梅”指尖的温度,提醒着他在渊底曾触摸到的那抹亮色。

他与“梅”的交往,在平淡中悄然升温。那个小小的杂货店,成了冯尘灰暗生活里唯一的暖色调。他不再是仅仅去买烟或还钱,有时会主动去帮忙搬搬货,整理一下被翻乱的柜台。关店后的时光,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梅”在城中村也租了一个单间,就在冯尘隔壁那栋楼的一楼,带一个小小的天井。房间不大,但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清香。

冯尘第一次被邀请去她的小屋吃饭,是在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小的窗户,给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梅”在屋角用一个小煤炉炒菜,锅里豆角噼啪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动作麻利,腰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叔,坐。马上就好。”她回头一笑,脸颊微红。

冯尘坐在小桌旁,看着她在灶里灶外忙碌的身影。那身影纤细却充满韧性,像山间一株柔韧的翠竹。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锅铲翻飞,偶尔被油烟呛得轻咳两声。一盘清炒豆角,一盘素炒茄子,一碗简单的蛋花汤,很快摆上了小桌。饭菜的卖相普通,却散发着食物最本真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尝尝,我们老家的做法。”“梅”递过筷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冯尘夹起一筷子豆角送入口中。豆角炒得火候刚好,保留了脆嫩的口感,只加了简单的盐和蒜末,却异常清新爽口,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这滋味,远胜过他曾经在深圳高档酒楼里吃过的任何珍馐。他由衷地赞道:“好吃!很香!”

“梅”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满足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在小屋里回荡:“我就说嘛!茄子也好吃!”她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殷勤地给冯尘夹菜。

小小的租屋,因为她的笑语和饭菜的香气,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馨。冯尘看着她巧笑嫣然的脸庞,看着她忙碌时轻盈如蝶的身影,听着她清脆的嗓音讲述着家乡的趣事,心中那片被背叛和债务冰封的冻土,仿佛被这温暖的烟火气一点点融化、松动。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吃过一顿饭,也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感受到快乐了。

饭后,“梅”抢着洗碗。冯尘站在小小的天井里抽烟。暮色四合,隔壁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孩子的笑闹声,空气中飘荡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这嘈杂、拥挤、甚至有些破败的城中村,此刻在他眼中,竟也生出一种奇异的、生机勃勃的暖意。因为这里,有她。

“微酡秀目小蛮腰。”他看着屋内灯光下“梅”忙碌的背影,心中默念。这并非形容外貌的艳丽,而是对她此刻在烟火气中散发出的、那种质朴而蓬勃的生命力的最好写照。她就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不引人注目,却自有其坚韧与芬芳。这串串蝶影银铃般的笑语,是洒在他晦暗生命里的一捧星辉。

第六章:今日随缘各自欢

那块五彩石在窗台上默默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冯尘的心境,在“梅”无声的陪伴和山野自然的涤荡下,渐渐从绝望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虽然依旧身无分文,前路茫茫,但那股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死气消散了。他开始重新思考出路。

闽南,这个带给他巨大创伤的地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何健虚伪的气息和债主们恶意的目光。他需要离开,需要去一个全新的、无人知晓他过往狼狈的地方,从零开始。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日益强烈。

他试探着跟“梅”提起。在一个关店后的夜晚,两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和偶尔走过的行人。

“梅,我…打算离开这里了。”冯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梅”正在剥豆角的手顿住了。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冯尘补充道,语气有些干涩。他无法说“除了你”,那太沉重,也太自私。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承诺,甚至没有捅破那层朦胧的纱。她只是在他坠落时,恰好出现在崖边,递给他一根藤蔓的人。

“嗯,叔是该去别处看看。”“梅”终于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冯尘清晰地看到,她清澈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又倔强地被她逼了回去。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叔是有本事的人,窝在这里可惜了。”

没有挽留,没有追问,只有理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祝福。这份通透和克制,让冯尘心中涌起更深的酸涩和怜惜。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梅”低头继续剥豆角,豆子落入盆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守着这个小店呗,挺好的。等攒够了钱,也许回老家看看。”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离开的日子定在三天后。那几天,冯尘默默收拾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梅”依旧如常开店,给他做饭,只是话更少了,笑容也像是强撑出来的。离别的前一晚,她做了几个菜,比平时丰盛些。两人在小桌旁默默吃着。出租屋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化不开的离愁。

“叔,这个…你带着。”吃完饭,“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塞到冯尘手里。

冯尘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她在燕子岩捡到的、最漂亮的五彩石头,还有一小卷用皮筋扎好的、皱巴巴的零钱——显然是她的积蓄。

“不!这钱我不能要!”冯尘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要把钱推回去。

“梅”按住他的手,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她抬起头,直视着冯尘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不容拒绝的执拗和深藏的关切:“拿着!穷家富路!你比我更需要。石头…留着看,别丢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冯尘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收下了布袋,那几块石头和那卷带着体温的零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比任何债务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今日随缘各自欢。”这句诗像冰凉的露水,滴落在他心头。缘分如此奇妙,在他最黑暗的时刻降临,给予他温暖和救赎;又如此脆弱,在他刚刚看到一丝光亮时,便要随风而逝。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冯尘背起简单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窗台上那块最大的五彩石(他把它留下了),轻轻带上了出租屋的门。他没有去小店告别,怕看到那双含泪的眼睛会动摇自己离开的决心。

巷口,他忍不住驻足回望。小店的门板紧闭着,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安静。他知道,门板后,或许也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包,那装着五彩石和零钱的小布袋贴着胸口,带着一丝残留的暖意。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转身,大步汇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走向未知的前方。

身后,那朵在他生命寒冬中悄然绽放、给予他温暖慰藉的“隐世芙蓉”,连同那“串串蝶影银铃”,都留在了闽南潮湿的晨雾里,渐渐模糊,终成心底一道温柔而酸楚的刻痕。风雪依旧满江湖,但怀中那几颗小小的石头,成了他再次跋涉时,藏在心底的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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