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粮仓的焦黑照得透亮，像块烤糊的麦饼。姜尚蹲在废墟里捡麦种，指尖被碎瓷片划出血，混着炭灰凝成黑红色的痂。武吉背着阿月跟在后面，小姑娘的口水打湿了他半片肩膀，阿戎则攥着块燧石，警惕地扫视着断墙后的阴影。
“师父，真要走？“武吉的柴刀在手里转得发颤，“姬叔度说给咱拨新粮仓，还让三个工匠听您调遣，这待遇...“
“待遇好才要跑。“姜尚把最后几粒焦麦种塞进布包，声音里带着烟熏后的沙哑，“你当西伯侯是慈善家？昨天那场火刚灭，他就派人抄了豁嘴巫祝的家，连炕洞里那几块金子都挖出来了——这是在告诉咱，别耍花样。“
武吉的脸瞬间垮了：“可...可咱往哪跑？西戎人要杀咱，周人又盯着咱，天下之大...“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姜尚拍掉手上的灰，目光越过西岐城墙，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夺梦“的虚拟屏幕正闪烁着三条路线：往南是商国地界，纣王的酒池肉林里埋着比周人更狠的刀；向北去犬戎部落，那些蛮族的锅灶上说不定正炖着人肉；唯有往东，沿渭水而下，穿过陈仓古道，能到个叫“桃都“的小邑，据说那里是三不管地带，阐教截教的人都懒得去。
“往东走。“姜尚把布包系在腰间，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昨晚强行用“幻影“催动能量态，肺腑像被火燎过，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这具七十岁的躯体，果然经不起折腾。
武吉还想说什么，却被断墙外的马蹄声打断。三匹黑马踏破晨雾而来，为首的骑士举着面玄鸟旗，青铜甲胄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是西伯侯的亲卫。
“国师大人，我家主公有请。“骑士翻身下马，甲片碰撞声像串冰冷的算盘珠子，“说是商国派了使者，想请您去辨辨龟甲上的纹路。“
姜尚心里冷笑。商国使者？怕又是姬昌那老狐狸设的局。他瞥了眼骑士腰间的青铜剑，剑鞘上刻着“周“字，却用的是商国的铸造工艺——这戏演得也太不用心了。
“替我谢过西伯侯。“姜尚慢悠悠地站起身，故意往武吉身后挪了挪，“只是老夫昨晚受了惊吓，怕是经不起折腾。要不...让我这徒弟代劳？他跟我学了些皮毛，辨个龟甲还是够用的。“
骑士的目光在武吉身上打了个转，像在打量块发霉的麦饼：“主公说了，非您不可。“他突然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大人若是不肯，属下只好...“
话音未落，阿戎突然扑过去，狠狠咬住骑士的手腕。那孩子不知何时把燧石攥成了尖锥，眼看就要刺进骑士的咽喉，却被姜尚一把拉住。
“小孩子不懂事。“姜尚捏住阿戎的后领，那孩子像只炸毛的野猫，绿眼睛里喷着凶光，“武吉，带他们去后面待着。“
等武吉把两个孩子拖进断墙，姜尚才松开捏着骑士手腕的手。那里已经留下圈青紫色的牙印，像枚拙劣的戒指。“回去告诉西伯侯，我这就来。“他拍了拍骑士的甲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得容我换件体面衣裳，总不能让商国使者看笑话。“
骑士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愣才翻身上马：“属下在城门口等您。“
马蹄声远去后，姜尚立刻拽着武吉往断墙后钻。那里藏着个地窖，是昨晚处理瘦竹竿尸体时发现的，里面还堆着些没烧完的麦秸，正好能藏身。
“你带着孩子从暗道走。“姜尚从怀里掏出张粗糙的地图，是用烧焦的木炭画的，“顺着渭水往东，看到三棵连在一起的老槐树就往北拐，那里有个山洞，人面妖兽在那儿等着。“
武吉的脸白得像张麻纸：“那您呢？“
“我去会会那位商国使者。“姜尚往嘴里塞了块干麦饼，囫囵嚼着，“放心，你师父我别的本事没有，忽悠人的功夫还是有的。“他突然压低声音，“记住，别信任何人，包括我派去的人。这世道，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武吉心上，那憨货突然“扑通“跪下，磕得额头直冒血：“师父！要不咱拼了！我这柴刀...“
“拼你个头。“姜尚踹了他一脚，却没用力，“你以为这是在山里打野猪？这是西岐城，到处都是眼睛。你把孩子看好，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他把装麦种的布包塞给武吉，“把这些带上，说不定以后能当种子。“
武吉还想说什么，却被姜尚推下地窖。地窖门刚关上，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姜尚拍了拍身上的灰，慢悠悠地从断墙后走出来，正好撞见折回来的骑士。
“大人准备好了？“骑士的眼神里带着怀疑，像在打量只煮熟的鸭子怎么飞。
“快了快了。“姜尚故意磨蹭着，往城门口的方向挪，眼角却瞥见地窖顶上的麦秸在动——是阿戎那孩子在给武吉打掩护。这小丫头，倒比武吉机灵。
走在西岐城的石板路上，姜尚的心跳得像面鼓。“夺梦“的虚拟屏幕在眼前闪着红光，警告声此起彼伏：“检测到十处埋伏点...商国使者身份存疑...西伯侯在宫殿设下三重守卫...“
他突然想起卢卡斯的就职演说：“所谓政治，就是在刀尖上跳舞，既要跳得好看，又不能被割伤。“当时觉得这话太矫情，现在才明白，能在刀尖上跳舞的，要么是疯子，要么是亡命徒。
城门口的景象让姜尚的脚步顿了顿。所谓的商国使者，竟是个穿着麻布袍的老头，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拐杖头的绿宝石在阳光下闪得刺眼——是截教的人！他从姜尚残留的记忆碎片里见过这拐杖，据说能召来毒蛇。
“姜道友别来无恙？“老头的声音像磨石头，“贫道多宝，奉通天教主之命，特来有请。“
姜尚心里咯噔一下。截教怎么掺和进来了？他们不是向来不管人间事吗？“夺梦“的分析瞬间涌来：截教与商国关系密切，纣王的王叔比干就是截教弟子，这次十有八九是来拉拢他，或者说，试探他的底细。
“多宝道长客气了。“姜尚拱了拱手，故意佝偻着背，装出老态龙钟的样子，“只是老夫已是周臣，怕是要辜负教主美意。“
多宝的眼睛亮了亮，蛇头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道友何必执着？西伯侯不过是想利用道友的本事，等粮食问题解决了，道友的死期也就到了。“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耳语，“不如跟贫道回金鳌岛，教主说了，只要道友肯加入截教，这'幻影'神通的秘密...“
姜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知道“幻影“！这能力是他最大的底牌，截教怎么会知道？难道昆仑山的那些老东西泄露了消息？
“道长说笑了。“姜尚强装镇定，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老夫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哪懂什么神通？“
多宝笑了，笑声里带着蛇信子般的嘶嘶声：“道友若是不肯，那贫道只好...“话音未落，就见他拐杖头的绿宝石突然亮起，城门口的石缝里竟钻出数十条毒蛇，吐着信子朝姜尚围过来。
周围的卫兵早就跑得没影了，连那骑士都不知躲到了哪里。姜尚这才明白，姬昌那老狐狸早就知道多宝的身份，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想看他和截教两败俱伤。
“操。“姜尚低声骂了句，突然调动灵力。“幻影“在体内狂奔，他将双腿回溯到五十岁的状态，肌肉瞬间充满力量，却又故意装作踉跄的样子，往旁边的铁匠铺退去。
铁匠铺里的老铁匠正抡着锤子打铁，火星溅得像烟花。姜尚突然抄起地上的淬火水，朝毒蛇泼过去。沸水烫得蛇群吱吱乱叫，多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道友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蛇头拐杖猛地指向姜尚，那些毒蛇突然像疯了似的扑上来。姜尚却不慌不忙，抓起老铁匠的铁钳，灵力顺着手臂注入钳口，竟把铁钳变得通红，像根烧红的烙铁。
“道长既然这么好客，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姜尚挥舞着铁钳，烫得毒蛇纷纷逃窜，蛇肉烧焦的臭味混着铁锈味，呛得人直咳嗽。
多宝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愣了愣才怒道：“不知好歹！“蛇头拐杖在空中画了个圈，城门口突然刮起阵黑风，风里裹着无数毒针，密密麻麻像下雨。
姜尚赶紧用铁钳护住头，毒针打在铁钳上叮当作响，却有几根漏网之鱼刺进了他的胳膊。伤口处立刻红肿起来，像被烙铁烫过似的。
“这毒...有意思。“姜尚的视线开始模糊，却突然笑了。他故意往城墙根退去，那里有个排水口，是他早就看好的退路。“夺梦“告诉他，这排水口直通城外的渭水河，是西岐城的防御漏洞。
“道友认输了？“多宝的声音里带着得意，“只要道友肯交出'幻影'的秘密，贫道立刻给你解药。“
姜尚没答话，只是突然将灵力全部灌注到右腿，“幻影“瞬间将其回溯到能量态。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也带来了巨大的力量。他猛地一脚踹在排水口的石板上，石板应声而裂，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道长留步，老夫先走一步。“姜尚笑着挥挥手，纵身跳进洞口。下落的瞬间，他听见多宝的怒吼和蛇群的嘶鸣，却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至少，他暂时摆脱了周人和截教的夹击。
污水顺着洞口往下淌，臭得像商国使者的香水。姜尚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毒发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好几次差点栽进粪水里。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否则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变成条肿胀的死鱼。
“夺梦，检索解毒方法。“姜尚在心里默念。虚拟屏幕在眼前闪着微弱的光，上面显示着几种可能的解药：商国的牛黄、西岐的甘草、还有...人面妖兽的唾液。
姜尚愣了愣，突然想起那畜生每次舔伤口，愈合速度都会变快。难道它的唾液能解毒？“夺梦“的分析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测：人面妖兽属于上古异兽，唾液中含有特殊酶，能分解多种毒素。
“看来得去找那畜生了。“姜尚苦笑。他本想让武吉带着孩子先去汇合，现在看来，只能自己去找他们了。
爬出排水口时，渭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姜尚顺着河岸往下游跑，毒发的疼痛让他浑身发抖，视线里的河水变成了暗红色，像流动的血。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能冒险再次动用“幻影“。
灵力在体内艰难地流动，像条快干涸的溪流。姜尚将肝脏回溯到四十岁的状态，那里是解毒的关键器官。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像被扔进了沸水里，皮肤烫得能煎鸡蛋，却真的感觉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武吉的呼喊：“师父！师父！“姜尚抬头望去，只见武吉抱着阿月站在河对岸的老槐树下，阿戎正朝他挥手，而人面妖兽则趴在旁边的石头上，绿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两盏灯。
“在这儿！“姜尚挥手大喊，却突然眼前一黑，栽进了渭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像无数只手在拉扯，把他往黑暗里拖。
失去意识前，姜尚仿佛看到了卢卡斯的脸，那个站在莱茵联邦议会大厦顶端的自己，正冷笑着看着他：“你看，权力这东西，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他不后悔。无论是卢卡斯的野心，还是姜尚的道心，都在这条充满歧途的下山路上，交织成了他无法回头的宿命。
河水还在流淌，带着他往未知的下游漂去，像片身不由己的叶子。而在河岸的老槐树下，武吉正焦急地呼喊，阿戎攥着燧石眺望，人面妖兽则跃入水中，朝着姜尚消失的方向游去——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