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回来了？”下意识回到宿舍的陈九麟此刻还在恍惚。她有些分不清了，究竟哪里是梦境。大楚，童话世界，都是她考试结束前五分钟的一场梦吗？怎么会那么的，栩栩如生。还是说这里才是，一场幻梦？
“麟麟，快进来吧。你今天要洗头吗？”舍友陈文诗提着桶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陈九麟坐在床上发呆，讶异道：“你还没收拾呀！快接水吧，待会她们就回来嘞！”
“啊……啊。”陈九麟应和着，撑着还在头疼的躯体施施然来到阳台，从洗手池下面拖出浅绿色胶桶，看着热水哗啦啦从水龙头里涌出坠落其中，直至漫出到她的脚上，她才嗷的一声飞快缩回脚要去把水龙头拧上。她这时发现，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把钥匙。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一直抓着它，它不是在我的钥匙串上吗？我怎么会把它带进考场？陈九麟有点奇怪，好像身体告诉她这把钥匙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她的意识却总忽略它。似乎这钥匙本身就有一种让人忽视它的魔力。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把钥匙放在了床上。
这时是七月份，由于某种不可抗力，高考延迟了一个月。陈九麟把浸满热水的毛巾挂在肩上后拧开了只出冷水的花洒阀门。冷热交替的触感让她终于有了一种切实活着的感觉，闭眼搓泡泡的时间里，她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她想到了张正楠，萧霜诞，星师，姜言。不论是容貌还是神态语气都历历在目，她从未做过如此记忆深刻的梦。大梦初醒，只过了五分钟？她其实隐隐明白或许还在梦中，但是，这里是她的家乡啊。家乡这两个字的重量，大得要压垮远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陈九麟的理智。
她就站在水幕里，顺着头发而下的水帘将她与世界隔绝，涓涓流水声里，陈九麟浑然不觉毛巾已经冷去，某种力量模糊着她的意志，那是她对于过去十八年人生的眷恋。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陈九麟终于回过神来。大概是其余几位舍友回来了。她用毛巾沾上桶里的热水将身上抹了一通，不确定头发是否真的干净又胡乱冲着冷水抓了几把，最后把桶里热水往身上一倒，拧干毛巾把身上擦个差不多便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快快，小彤你先进去。”见她出来了，舍友赶忙推举下一位洗澡人选。
应和了几句后她也不想再多做搭理，把脏衣物塞进塑料袋，简单收拾一番后便独自前往食堂，一路上她都浑浑噩噩着，打菜时她甚至没看清菜品就随意指了几样，味同嚼蜡。
一直到晚上从阶梯教室回到宿舍她都是这个状态，几个舍友见状也小心翼翼地与她搭话，生怕她是因为数学没考好有点想不开。她支撑着嘴角浅淡地笑了笑，“没啥，没啥事。”终于她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那时十点半刚过，陈九麟走向冯晓彤，“晓彤，我有点事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能不能借下你的手机。”
冯晓彤赶忙翻出手机递给陈九麟。几位舍友都发现陈九麟的状态有点不对，她们一同注视着陈九麟拿着手机进入厕所。
陈九麟拨下烂熟于心的号码，嘟嘟几声后被接通，“喂……妈？”
“宝宝，怎么啦！今天不是在高考吗？哎哟，考得好考得坏都没关系的！不要太在意！完成就好了宝宝！”女人有点急迫的声音紧接而至。
陈九麟张口想说什么，却压抑不住眼眶里的泪跟喉间的哽咽，只是又喊了一声，“妈。”
“哎哟哎哟，宝宝宝宝，没事没事，不就是高考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电话那头的女人有点紧张了。
陈九麟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她捂住电话深呼吸，然后轻声开口，“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最近过得咋样，我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嘛。”
“那我们没事，我们好得很嘞！明天你一考完我们就在外头等你！”
“好。”
女人絮絮叨叨地关心了一阵子后嘱咐她早点休息，明早还有理综呢。
陈九麟挂断电话后在厕所里站了好一会，她害怕睡去后下一次睁眼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她，舍不得。
最后她还是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眼。几个舍友见状也都逐渐沉入梦乡。在黑暗里，陈九麟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慢慢睡去。
再度睁眼时陈九麟简直感激涕零，她从未因为见到早上六点的上床床板而如此欣喜。把心沉入肚子，她抛却掉那些古怪的记忆，决意要好好生活在现实里。
理综的试卷比她想得还要更加简单一些，几天的古怪经历虽然让她有点生疏这些知识，但还是在考试时间内完成了试卷。把注意力投注回现实生活上之后，她又开始被高考的紧迫感所渲染上了，想着下午的英语考试可是她的强项，她缓缓呼吸来疏解压力。
理综结束后的全级所有人都聚集在阶梯教室里，级长上台理了理麦克，做最后的动员。
“还是那句话！考完了！一定不要对答案！如果看到有谁对答案，你们一定要一起制止ta！这种事情就是损人不利己。最后了，下午是最后的英语考试了，同学们，我就是英语老师。我相信你们的努力所给你们带来的，你们也一定要相信你们自己。这种时候就不要紧巴巴的去复习了，放平心态，去好好吃个饭，午休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同学们，加油！”
台下掌声雷动。诚然只是普通的讲话，但是大伙此刻需要的也只是一声加油罢了。一口心气提在嗓子眼，此后一往无前。
陈九麟反复握拳，她有点止不住地兴奋起来。不仅为了马上要结束的最后一场，更为了她努力迄今全部人生所为的大好前程。
拽起几个舍友，她们就开始一块往饭堂跑去，这么多人呢！可得快点吃上饭，快点好好午休。她要神清气爽地去面对她学生生涯灿烂转折点的收尾！
同着一块的陈文诗见陈九麟这样开朗，也是打消了昨晚对她的担忧。
她们回到宿舍后在午睡闭眼前没有多做什么对考试结束后的安排或是什么闲聊，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翻阅自己的笔记本，或许这并不能给她们起到什么切实的帮助，但确切的可以给她们以心灵的平静。
就这么一直平静地前往考场直至考试结束。陈九麟提前半个小时完成了试卷，周遭不少人也都已经阖笔。她没有想过自己在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会是这样的心情，她到此为止的全部人生可以说都在为这场考试做铺垫。没有过去以为的那种兴奋，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那么以后呢？她又回想起了大楚跟浮空艇，回想起了那一幕不存在于现实的万家灯火。“九麟。”温润的男声在一侧响起。
她终于回过神来，试卷已经被收走整理好，周遭充斥着欢呼与喧哗。学生们的情绪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宣泄，绽放着。她扭头看向窗外，被撕开的书页洋洋洒洒地占满了走廊外的视野。南方姑娘遇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末了她收回视线看着站在桌旁的男生，她曾因为与他被分在同一考场而暗自欣喜许久。
“还好吧？”男孩对上她的视线，投以关心的话语。
“嗯。放假啦。”陈九麟收好笔袋就往外走。
男生扯住了她的手，笑着说：“这边，东哥让我们先回一趟班。”
东哥是他们的班主任，这可能也是他们班最后的齐聚，用来叙述之后的琐事安排。
因为布置作了考场，班里的桌椅并不足以坐下所有人。陈九麟靠在后面的板报旁，看着班主任写下笼统的日期，让大家自行安排返校拿毕业证的时间。大多人还是在叽叽喳喳，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怅然。陈九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曾经心许的男生走近来想与她搭话也只是得到了她的敷衍，待班主任结束了发言。她便直接离开了教室。
男生赶上来正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却被陈九麟用手指抵住胸口，“我有点累，有什么话等之后再说吧。”
留下看不清表情的男生一个人在原地。
在宿舍楼下陈九麟见到了自己的父母，眼睛忽地一酸，却是强行忍住了。
“麟麟，考完啦！”母亲赶紧上前来搂住自己的女儿，“东西收好了吧，咱们回家咯！考完啦，什么都不用想啦。”
陈九麟没有说话，她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诶，假期有没有哪里想去玩的，我给你卡里打了点钱，你回去看看，到时候不够再要。”父亲也只是对她乐呵呵笑着。
“再说吧，还行没啥问题，平稳发挥。”陈九麟拍了拍妈妈的手，又对父亲说道：“东西收好了，我们上去拿就好了。假期我们家要不一块出去玩吧。”
“行啊！那我们可以看看去哪玩了！”父亲似乎对陈九麟的话有点惊喜。
父母都在很小心地避免提及高考的话题，母亲也只是小声的安慰着说不管考怎样都没关系。昨晚那通电话看来确实是给他们带来了一点惊吓。
三人很快大包小包提着来到了停在校门附近的车旁，将行李塞好后，一家光在校门口一条路就被狠狠地被堵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九麟一反常态地同父母讲了许多话，她越发地珍惜这琉璃般清澈而珍贵的生活。
他们一家是在马尔代夫萨芙丽岛的沙滩上得知的高考成绩，陈九麟的父亲为了表明他们对于陈九麟的高考成绩没有那么看重，直接把旅行放在了出成绩的前两天。最后陈九麟的成绩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将近六百分的成绩，甚至称得上小惊喜。
填报志愿时一家人尊重了陈九麟的意愿，让她选报了临床医学。在省内的一所一本大学。
返校拿毕业证那天，学校教务处让他们留下自己被录取的院校专业，陈九麟想起来那个男生对她志愿的试探，她没搭理。但她还是下意识翻了翻登记册，看到了男生的院校，并不算远。
正当她递交了自己的校卡与宿舍钥匙，微信忽地响起。“麟麟，你在哪？咱们要打车去谢师宴啦！”舍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陈九麟打字回复，马上来。
分桌时，大伙好像很默契地把她同那个男生分在了领座。但陈九麟完全没记住男生说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倍感乏味，乃至在结束后她婉拒了舍友在内一群人的邀请独自回了家。
彼时屋内另无他人，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直至夕阳西下染红天际。她揉搓着自己的钥匙串，站起了身，决定今晚吃火锅。
值得一提的是，在外聚会的舍友一行人今晚也吃火锅，并且就在这一个晚上，那位男生与冯晓彤看对了眼。
“哇哦。”回到家的父亲看着热气腾腾的红油锅惊叹出声。
才脱下鞋挂好钥匙放下包的母亲进来，“哇哦。”
“今天真是一个不一样的晚上，对吧。”父亲率先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炉子是，新买的？”母亲顿了一下，“你们同学今天没有聚会吗，宝宝你怎么直接回来了。”
“啊，我想吃火锅，我看家里好像没有电磁炉，我就一起买了一个，以后还能经常用嘛嘿嘿。”陈九麟一边笑一边拆开鹅肠，“哎哟，她们说的东西都没啥意思，以后还有机会聚的。”
父亲笑着在桌底下踢母亲的腿，从来不在家里煮火锅的原因其实是母亲讨厌家里留下那一股浓厚的味道。
“我认为你应该珍惜跟你的同学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机会，你往后可不一定会再有机会了。更何况你读的是临床医学。”母亲看着陈九麟的眼睛，她注意到陈九麟近来有点消极。
“以后再说吧，总有机会的，今天就算了。”陈九麟耸了耸肩。
往后的本科生活里，陈九麟与她的舍友们总共齐聚了两次。并在第二次她得知了冯晓彤与男生在一起后又分手了的故事。她敬了冯晓彤一杯并内心发誓绝不会跟高中同学搞在一块。
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苦日子，医学大部头可以说压垮了她的日常生活，她只能在短视频里看到那些灿烂的本科生活。同寝的人偶然也是能出现恋爱状况的，不过大都不持久。每每在那些短暂的感情结束后，她们会在宿舍短暂的小酌。当然当然，所有医学生都明白酒精的危害，但所有医学生也都不太明白自己这么操蛋的活着是否真的有意义。
出诊实习时，病人会喊她陈医生。那会的她每每听到都会偷乐好一阵子。“我诶！？陈医生哈哈哈哈哈哈！”她跟陈文诗打电话时提起来都笑弯了腰。
一边实习一边考研的她居然上了本省的顶级医院。在毕业与进新医院的间隙，她跟朋友们聊起来都喜笑颜开。那是她短暂的无忧无虑欢乐时光。然后便是比本科实习时远远超出的高强度生活。每天醒来就往科室跑，交完班就开始查房。稀稀碎碎的杂活填满了她的生活，每个月还得轮转几次夜班。生活里最大的乐趣变成了期待新的外卖是什么味道。
“上次拒绝他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单得这么夸张。”偶然与本科舍友相聚后她叼着棒棒糖吐槽。
“你们科室没有什么帅帅师兄师弟吗？”
“得了吧，就我们科室的强度。他们现在看起来都可值得信赖了。”陈九麟无力地笑。
陈九麟没有接着读博，她选择了回到家里所在市一家三甲的神经内科。过上了相对曾经而言清闲的生活。但也只是相对专硕时期，某些时候她也还是要参与倒夜班。父母开始担忧她的个人情感生活，逐渐给她推起了相亲对象。
“得了得了知道了，我还得上班呢！”嚼吧着菜叶子的陈九麟敷衍着催促她的母亲，她实在不想去相亲。这些年她从未对任何男人心动，乃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喜欢女人。但接触了一段后也好像不是。
短暂的午休后她上岗值班，坐在了位置上打开电脑。挂号的病历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她看着似曾相识的照片皱了皱眉，而后转眼看向名字。
罗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