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比皇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漫长、阴冷。
残破的窗棂筛着惨白的月光,照在白莲妃那张因怨毒而略显扭曲的脸上。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淬了毒的蛇信:“柳嬷嬷,此事若成,她苏檀便是万劫不复!”
柳嬷嬷苍老的面皮上没有一丝波澜,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她微微躬身,声音嘶哑地回应:“娘娘放心,老奴早已铺好路。陈尚书那头,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面欠下大笔赌债,老奴已命人将欠条送了过去。他知道该怎么选。”
白莲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一个礼部尚书,分量足够了。楼兰……呵呵,真是个好由头。先帝当年是如何忌惮楼兰血脉的,本宫可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将苏檀的母亲与楼兰复国大业牵扯上,再由陈尚书在朝堂上点一把火,就算苍承策再护着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更挡不住宗室的压力!”
柳嬷嬷点头附和:“正是此理。那苏檀的母亲来历本就蹊跷,她入宫时便有人非议。如今只要一封‘恰到好处’的密信,便能将这盆脏水泼得严严实实。届时,帝君对帝姬的信任,就会变成一把刺向他自己的利刃。他越是维护,就越会坐实他为美色所惑、包庇叛逆血脉的罪名。”
“好,好得很!”白莲妃的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彩,“本宫倒要看看,他苍承策是要他的江山,还是要他那个流着肮脏血液的女人!”
阴谋的蛛网在冷宫中悄然织就,每一个节点都透着致命的寒意。
同一片月光下,紫宸殿内却是一片温暖静谧。
苏檀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檀儿,快逃……”
那一声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低语,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急切,仍在她耳边萦绕。
那声音,像极了她早已模糊的母亲。
她霍然坐起,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月华如水,树影摇曳,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容嬷嬷。”她声音微颤,唤醒了守在脚踏上的老嬷嬷。
“帝姬,可是魇着了?”容嬷嬷立刻起身,点亮了床头的烛火,关切地为她掖好被角。
烛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阿檀心头的阴霾。
她定了定神,望向窗外冷宫的方向,低声问道:“嬷嬷,冷宫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容嬷嬷一怔,随即谨慎地答道:“回帝姬,冷宫一向戒备森严,不曾听说有何动静。帝姬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阿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那个诡异的梦。
她只是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从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朝她慢慢收紧。
直觉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
而在皇城的另一端,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苍承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份刚由暗卫呈上的密报,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密报上的字迹简短而清晰:“冷宫近日有密信往来,疑与礼部尚书陈延之有关。”
“陈延之……”他薄唇轻启,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的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侍立在一旁的苍景心头一凛,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当帝君用这种语气念一个人的名字时,那个人的仕途,乃至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
“苍景。”苍承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属下在!”
“加派人手,给朕盯死了冷宫。里面的人,包括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若有任何人胆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是!”苍景领命,毫不迟疑。
这道命令,意味着帝君已经动了真怒,耐心也已耗尽。
苍承策将密报丢进一旁的炭盆,火苗“腾”地一下窜起,瞬间将纸张吞噬。
火光映照着他愈发冷厉的眼眸。
他早已察觉到朝中有人蠢蠢欲动,也知道白莲妃在冷宫中绝不甘心。
只是没想到,她们竟敢将主意打到阿檀身上。
楼兰……真是个尘封已久,却依旧能掀起血雨腥风的词。
他心中冷笑,一股凛然的杀意自体内弥漫开来。
想动他的人?
他倒要看看,是谁的脖子更硬!
就在帝君的命令下达后不到半个时辰,一条黑影趁着夜色,鬼魅般地从冷宫一处不起眼的狗洞钻出。
这正是柳嬷嬷的心腹,他怀中揣着那封足以致命的密信,正欲送往陈尚书府。
然而,他前脚刚踏出冷宫范围,后颈便猛地一凉。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软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另一条更快的黑影从暗处现身,熟练地从他怀中搜出信件,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片刻之后,那封还带着些许体温的密信,便被呈到了苍承策的案前。
他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
信中的内容极尽诬陷之能事,将阿檀的母亲描绘成一个潜伏在大盛的楼兰王室后裔,称其入宫只为窃取国运,而阿檀便是她留下的“祸根”,如今正与楼兰旧部里应外合,图谋复国。
信末还“暗示”陈尚书,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在朝堂上揭发此事。
看完信,苍承策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笑声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好一招借刀杀人,可惜,刀太钝,握刀的人也太蠢。”他将信纸随手扔在桌上,看向苍景,“送信的人处理干净,把这封信……原样送还给陈延之。”
苍景一愣,有些不解:“陛下,这……”
苍承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要让他知道,他的把柄在谁手里。也让他明白,明天在朝堂上,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要的,不是简单地捏死一只蚂蚁,而是要让这只蚂蚁,反过来咬它的主人一口。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阿檀一夜未眠,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她推开殿门,想在清晨的微风中散散心,却在紫宸殿外的长廊下,意外地遇到了正要前去复命的苍景。
看到阿檀,苍景立刻停下脚步,恭敬行礼:“见过帝姬。”
阿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肃杀的面容上,鬼使神差地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苍景为人沉稳,不该多言,但面对帝姬,尤其是看到她眼底的忧色,他迟疑了片刻。
他想起了昨夜陛下那句“格杀勿论”背后毫不掩饰的维护,最终还是决定透露一二,以安其心。
他压低声音道:“回帝姬,昨夜冷宫有人私传密信,已被我等截获。内容……与帝姬有关。”
阿檀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强自镇定,纤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在袖中,轻声问道:“是构陷之言,对吗?陛下……他会信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尽管她相信苍承策,但在这种涉及血脉与国本的诬陷面前,任何帝王恐怕都难免生疑。
苍景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帝姬,陛下从未疑你。他看完信,只说了一句‘借刀杀人’。”
短短一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涌遍阿檀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她一夜的寒冷与不安。
她怔怔地望着巍峨庄严的紫宸殿方向,那里是他的寝殿,也是他执掌天下的地方。
原来,在她为未知的危险而恐惧时,他早已洞悉一切,并为她挡下了所有明枪暗箭。
心中,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破土,泛起阵阵涟漪。
那不仅仅是感动,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悸动。
深吸一口气,阿檀的眼神从迷茫转为清澈,再从清澈化为坚定。
她不能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一次,她要亲自站在他身边,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