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村的风是带着泥土腥气和青草野芳的。
蜿蜒的黄土路尽头,那栋摇摇欲坠、墙皮剥落的土坯房前,此刻的气氛却与这淳朴乡野格格不入。
三辆铮亮如镜、线条冷硬,足以买下半个村子的顶级豪车,如同凭空降临的钢铁巨兽,粗暴地碾碎了这里的宁静。
村长搓着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对着中间那辆黑色加长轿车点头哈腰,嘴里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局促又激动:“就、就是这儿了!苏桃桃这丫头,就在屋里头哩!”
车门无声滑开。
苏父苏正霆率先下车,目光扫过眼前的破败,威严的眉心紧锁,眼底翻涌着愧疚与急迫。
紧随其后的苏母林晚意早已泪流满面,视线死死锁住房檐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几乎站立不稳。
簇拥在旁的三个儿子——沉稳内敛的霸总大哥苏慕辰、气质神秘如深潭的二哥苏砚、阳光帅气的校草小弟苏熠——亦是神色凝重,目光焦灼地寻找着他们失散十七年的妹妹/姐姐。
倚着粗糙门框的苏桃桃,像一株被突如其来的山风惊扰了的幼草。
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衫,沾着新鲜泥点的裤脚,怀里还抱着一个简陋瓦盆,里面栽着一株叶片有些发蔫的野草——这是她化形醒来后唯一熟悉的“伙伴”。
她浅棕色的瞳仁干净得像未经人迹的溪水,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尘世的懵懂,还有一丝惊疑未定。
“孩子……我的囡囡……”林晚意颤抖着上前,想触碰又怕唐突,泪水汹涌而下,“我是妈妈啊!”
苏桃桃下意识地抱紧了草盆。
妈妈?
人类好奇怪的气息,又暖又湿,像被晒热了的溪水包裹。
苏正霆上前扶住妻子,沉声道:“桃桃,别怕。爸爸接你回家。”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却也难掩急切。
大哥苏慕辰靠近一步,周身凌厉的气场软化:“我是大哥苏慕辰。以后,有哥哥们护着你。”
二哥苏砚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桃桃周身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伤痕,紧绷的下颌才松缓了一丝。
苏熠最活泼,挤上前露出招牌灿烂笑容:“小妹!我是你宇宙无敌帅气的三哥苏熠!以后哥罩着你,带你见大世面!”
他夸张地比划着,想逗笑她,却换来苏桃桃更加困惑的眨眼。
四个苏家的男性,四座耀眼山峰,此刻小心翼翼地将这株刚刚被挖出土、连根须都透着野性泥土气的小草,护在了中央。
苏桃桃的目光在哥哥们脸上流转。
他们的“光”太盛了——权势的光,明星般耀眼的光,还有那份过于强烈的、名为“亲情”的暖流,让她有点……晕乎乎的,像被正午的太阳晒多了。
就在这时——
“爸!妈!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娇气却不失甜美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小心翼翼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后方。
只见一辆白色跑车的车门被猛地推开,跳下来一个穿着精致蕾丝连衣裙、妆容完美却眼圈通红的少女。正是苏家养了十七年,众星捧月长大的假千金——苏薇薇。
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不顾优雅形象,一把抱住了离她最近的苏慕辰的手臂,又想去拽苏正霆的衣角,大眼睛里泪光盈盈:“你们……你们真的找到她了?那、那我呢?我怎么办啊?”
苏薇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无措,看向被围在中心的苏桃桃时,那眼神复杂极了——有不敢置信,有巨大的失落,也有一种被抛下的恐惧和本能升起的、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排斥。就像一直独享阳光雨露的小花,突然发现自己并非独一无二,花圃里可能还有另一株真正的主人要回归。
“薇薇,”林晚意看到养女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一软,声音带着疲惫的温柔,“别闹。这是你妹妹桃桃。以后,你们都是妈妈的女儿。”
“可不一样了!”苏薇薇几乎是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又委屈地瘪着嘴,“我知道……我知道桃桃才是你们亲生的……我、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她用力抱住苏慕辰的胳膊,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是在苏家爱的蜜罐里泡大的骄纵花朵,从未经历过风霜,骤然得知自己并非“唯一”的真品,根基仿佛瞬间动摇。
她不怕失去物质,她是真真切切在恐惧失去这份独享了十七年的、浓得化不开的宠爱。
苏慕辰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薇薇,冷静点。桃桃刚回来,别吓到她。”
他对养妹并非没有感情,但此刻血缘亲情的天平无可避免地在向失而复得的亲妹妹倾斜。
苏正霆深深叹了口气,对苏薇薇道:“先回去。桃桃身体弱,这里风大。”
没有呵斥,但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心疼亲女流落在外,也了解养女骤然失宠的失落,但此刻,所有心思都在那刚找回的珍宝身上。
苏熠反应最直接,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矫情什么劲儿……”但被苏砚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了。
苏砚的目光掠过情绪失控的苏薇薇,最终落在安静的苏桃桃身上。
那小姑娘抱着她的破瓦盆,澄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苏薇薇的哭泣和众人的反应,像在看一幕新奇的人类戏剧,竟似乎完全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姐”和她的情绪所干扰。
“回家。”
苏砚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场面为之一静。
他一向话语不多,但份量极重。
说话间,他自然地抬手,想帮苏桃桃拿过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瓦盆——里面那株草看起来营养不良,蔫蔫的。
苏桃桃却像护食的小动物,立刻抱紧了草盆,警惕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
瓦盆边缘的泥蹭到了她洗旧的衣襟上,留下一点暗痕。
苏砚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