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凝滞的空气，最终被太子萧景睿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哼打破。
“起来吧。”他收回审视的目光，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慵懒，“这副可怜模样，倒让孤瞧着心烦。”
明昭儿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她依言慢慢直起身子，依旧跪着，只是不再匍匐。额头的红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萧景睿踱了两步，停在她身侧，冰凉的指尖再次拂过她脸颊，擦去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残忍。“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却只让她感到蛇信般的寒意，“从今往后，你的命，你的身子，你的喜怒哀乐，都只属于孤一人。若再敢有丝毫异心……”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枷锁，沉沉压了下来。他直起身，对阴影中的周厉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周厉，带下去。洗干净，换身像样的衣服。以后，就让她在孤近前伺候。”
“是，殿下。”周厉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毫无起伏。他一步跨出阴影，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在明昭儿身上，冰冷、审视，如同看着一件需要严密监控的危险物品。
明昭儿顺从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跪姿让她膝盖酸麻刺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没有看周厉，只是低眉顺眼地跟着他走出暖阁。身后，萧景睿意味不明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被带到东宫深处一处偏僻的院落。院子不大，却还算整洁精致，与她先前做粗使婢女时住的通铺大相径庭。这显然不是恩宠，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隔离和观察。
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木讷谨慎的侍女已在屋内等候。她看到周厉，立刻躬身行礼：“周统领。”
“秋月，人交给你了。”周厉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扫过明昭儿，“伺候仔细了。”他刻意加重了“伺候”二字，冰冷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奴婢明白。”秋月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
周厉不再言语，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如同敲在人心上的警钟。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明昭儿和秋月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新家具的桐油味和熏香混合的气息。
“姑娘，奴婢秋月，奉命伺候您。”秋月依旧低着头，语气恭敬却疏离，“热水已备好，请姑娘沐浴更衣。”
明昭儿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她走到屏风后的浴桶边。氤氲的热气带着花瓣的微香升腾而起。她褪下那身沾满泥土和无形血污的素白中衣，将自己沉入滚烫的水中。
热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暖意。她闭上眼，将头埋入水中。窒息感短暂地压过了脑海中翻腾的血色画面。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水珠顺着湿漉漉的长发滑落，流过她紧闭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
洗净污垢，换上秋月捧来的浅碧色宫装。丝绸的触感冰凉柔滑，却像一层裹尸布贴在她身上。她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湿发披散在肩头，平添几分脆弱的美感。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幽暗的底色和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火焰。曾经的怯懦和天真，已被彻底埋葬在栖霞村的血泥之下。
她对着镜子，极其缓慢地牵动嘴角，试图弯出一个温顺的弧度。镜中的美人顿时活色生香，眼波流转间带着惹人怜惜的柔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背后，是淬毒的尖刀。
接下来的几日，明昭儿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她被允许在固定的时辰、固定的范围内活动，通常是花园的一角。秋月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谨慎的观察。
明昭儿表现得异常“安分”。她总是低眉顺眼，走路悄无声息，说话轻声细语。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试图避开东宫的人，而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或者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望着某个角落出神，一副惊魂未定、柔弱无依的模样。她需要时间来观察，熟悉这牢笼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条路，每一个可能被利用的人或物。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明昭儿在秋月的“陪伴”下，坐在花园一株老梅树下的石凳上。冬日的梅枝虬劲，尚未开花，只有零星的枯叶在风中瑟缩。
一阵香风伴随着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着绯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妆容明艳张扬的女子，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正是太子宠妾王良娣。
王良娣早就听说了这个被太子亲自带回来、还安置了单独院落的“贱婢”。此刻亲眼见到明昭儿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一股嫉恨之火瞬间冲上头顶。
她径直走到明昭儿面前，挡住了并不温暖的阳光。下巴微抬，眼神轻蔑地在明昭儿身上扫过，红唇勾起刻薄的弧度：“哟，我当是谁在这躲清闲呢？原来是咱们殿下新得的‘宝贝’啊？怎么，那山沟里的泥巴味儿洗干净了没？穿得倒是人模狗样了。”
明昭儿心中冰冷一片，面上却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她连忙站起身，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带着颤音：“奴婢…奴婢见过王良娣。”
“呵，还知道自己是奴婢？”王良娣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长长的护甲几乎要戳到明昭儿脸上，“一个下贱的逃奴，也配穿这样的料子？也配独占一个院子？你以为爬上了殿下的床，就能飞上枝头了？做梦！”
她越说越气，扬手就要朝明昭儿脸上扇去！
明昭儿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闪或格挡，但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她不能暴露！她猛地闭上眼睛，肩膀缩起，身体微微侧倾，仿佛害怕得无法动弹，准备硬生生承受这一巴掌。
“住手！”
一声冷斥及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