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在出版社工作的第三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林砚的大学室友,语气迟疑:“你是陈念吗?林砚他……住院了。”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时,陈念站在病房门口,迟迟不敢推门。室友说他是在实验室调试设备时出了意外,颅内出血,醒了两次,都没能说上话。
门内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在倒数什么。陈念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林砚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像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背上,输液管里的液体缓缓往下滴,像坠不断的眼泪。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想碰他的手指,又猛地缩回来。床头柜上放着本翻开的物理期刊,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高中时她画的那个笑脸,边角已经磨得卷了毛。
“林砚,”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运动会,你在终点等我,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
他没有反应,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我后来去了那棵老槐树下,”陈念继续说,“捡了片你当年帮我捡书时掉的叶子,夹在笔记本里,现在还在呢。”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高中教室后排偷偷传来的纸条声。陈念忽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你说我们怎么这么笨,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却什么都没说。”
护士进来换吊瓶时,看了她一眼:“你是病人家属?他昨天醒的时候,一直攥着这个。”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只兔子挂件,耳朵掉了一只,正是他当年在平安夜没送出去的那只。
陈念的手指抚过挂件磨旧的绒毛,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雪夜,他转身时发颤的肩膀。原来有些东西,他一直带着。
她在病房守了三天。林砚醒过一次,眼睛半睁着,视线落在她脸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陈念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喉咙里挤出极轻的气音,像在说“樱花”。
南方的樱花早就谢了。她后来查过,他转去的那所北方大学,根本没有樱花树。当年那张照片,是他特意去邻市的公园拍的。
第五天清晨,陈念被护士的脚步声惊醒。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医生和护士涌进来,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她被人扶到走廊,隔着玻璃窗,看见林砚的手垂了下去,那只兔子挂件从他掌心滑落,掉在地上。
葬礼那天,林砚的妈妈把一个木盒子交给她:“这是他书桌最底层的东西,说要留给你。”
盒子里是那本画着老槐树的笔记本,还有一沓信。信封上的邮戳横跨了七年,从高中校园到南方城市,最后停留在他出事前的那个月。
最后一封信没写完,字迹潦草得像在奔跑:
“陈念,我下个月要去南方出差,查了天气预报,说你们那儿的桂花开了。我记得你高中时总说喜欢桂花味的护手霜,不知道……”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像片化不开的云。
陈念把盒子抱在怀里,走在落满梧桐叶的路上。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们初见那天的校园小径。
她想起林砚最后说的“樱花”,忽然明白,有些风景,他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和她一起看。只是命运太急,不等他们把约定说出口,就吹散了所有余温。
那年冬天,陈念回了趟高中母校。教学楼翻新了,医务室改成了心理咨询室,只有那棵老槐树还在,枝桠上挂着学弟学妹们写的愿望卡。
她在树洞里摸到个东西,是颗草莓味的糖,糖纸已经褪色,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纹路。陈念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有些爱,就像埋在灰烬里的火星,看着灭了,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烫得人心脏发疼。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过空荡荡的操场,像是有人在轻声说再见。这一次,陈念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