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城市璀璨的灯河上。酒吧里，霓虹碎光在杯底跳跃，冰块叮当作响，隔壁卡座的喧闹一阵高过一阵，撞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陈曦擦着手机，指节绷得发白。父亲的声音穿透嘈杂的摇滚乐，硬邦邦砸进她耳朵里：“陈曦！回国了也不知道先回家？下周有个商业晚会，你跟我去，认识几个同龄人。碰到顺眼的就多聊聊，早点把婚结了，省得我操心！”
“爸！”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压抑又嘶哑，“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结婚！我才二十四，只想拼事业，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为什么非得逼我？”
“放屁！结了婚就不能搞事业了？当初就不该放你去国外！你看看，跟那个江野棠都学了些什么歪理！”
“说我就算了，别扯小棠！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我在国外四年，你来看过我一次没有？刚落地就让我结婚。”她声音哽了一下，“爸，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当我是什么？一个结婚的工具？我不会结的，你死心吧。”
“好！好！翅膀硬了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燃着火，“你在国外捣鼓那个工作室，才刚起步吧？正是烧钱的时候。我给你一周时间，要是还不点头，信用卡我立刻停掉！再放话出去，我看谁敢跟你合作！你自己掂量清楚！”话音未落，电话被狠狠掐断。陈曦死死咬住下唇，杯壁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猛地仰头，整杯辛辣的液体灌了下去，烧灼感混着委屈直冲眼眶，逼得眼底一片通红，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冰冷和痛楚。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你回国了！”陈曦扫了一眼，没点开，直接关了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不用看也知道，是哥哥陆青砚。对她回国这件事，哥哥一直反对，几天前兄妹俩大吵一架，她一怒之下买了机票就走。
多讽刺，心心念念盼着回来团聚，迎接她的却是父亲的逼婚和兄长的冷眼，像两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陈曦缩在酒吧昏暗的角落，周围的喧嚣被无限放大，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丝也钻不进她心里。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还没成型就散了，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凉。另一边，沈夜、季辰白和几个朋友刚结束一场长的会议，正想进来放松。沈夜转身的瞬间，余光掠过吧台角落——一条缠绕在纤细手腕上的鸢尾花手链，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那条手链！是她！Luna。她回国了！
记忆瞬间被拽回四年前的巴黎。一次工作出差，他被人拉去看画展。满室佳作，他却意兴阑珊，直到那幅名为《光之茧》的画撞入眼帘。
画布上，水彩晕染开一片朦胧的旧时光——歪斜的画架，装着光的玻璃瓶，像褪了色的老照片。画面中央，千万片蝶翼织成半透明的茧，少女坐在其中，银针穿梭，细细缝合着破碎的蝶翅。上方，一对金箔飞鸟悬在云间，一只羽翼丰满清晰，另一只却空白着，如同一个等待填写的答案。
沈夜独自伫立，时间仿佛凝固了。周遭的一切模糊褪去，只有心底有什么在无声翻涌。午后的阳光穿过高窗，给他披上一层淡金，微风拂过，却带不走他凝滞的思绪。他静静站着，仿佛隔着画布与那未曾谋面的灵魂对话。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角落的签名，“Luna”——触到的瞬间，指尖像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Luna……”他几乎无声地低喃。直到工作人员轻声提醒画展即将结束，他才猛地回神，缓缓收回目光，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掠过唇角。
那一刻的悸动前所未有。他几乎是冲去找了负责人，急切地想了解这位“Luna”。负责人却歉意地摇头，说画家签了保密协议，无法透露任何信息。“不过，”负责人补充道，“两天后的闭幕式，大部分参展作者会到场，我可以试着替您转达想见面的意愿。至于她见不见……”
沈夜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两天后，他揣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早早到了闭幕式现场。手机却在这时尖锐地震动起来。“沈先生，您哥哥的脑电波出现异常波动！”主治医生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需要您立刻——”
“我……”他喉头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马上到。”
挂断电话时，掌心那个天鹅绒盒子已经被捏得微微变形。沈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出租车后窗里，画展璀璨的灯火急速后退，最终缩成遥远的一个光点。像他这十多年来，在哥哥重症监护室外看惯了的、那盏永不熄灭的床头灯。
等哥哥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画展已落幕。沈夜不死心，在社交平台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终于，一个名为“云间月”的账号出现在视野里。主页里赫然有《光之茧》的草稿图，配文是“我的画美吗？”沈夜指尖发颤，几乎是立刻点了关注，发了私信，将自己对那幅画的共鸣与理解倾泻而出。屏幕那头的陈曦（Luna）惊讶万分，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精准地读懂她藏在笔触下的心绪。一来二去，两人在虚拟世界建立了联系。他是她在异国漂泊时心灵的锚点，她是他沉重生活里一束温暖的光。四年了，他终于见到了那个画中人！沈夜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
“怎么了这是？”旁边的季辰白被他吓了一跳。
沈夜顾不上回答，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角落，抬脚就朝陈曦的方向快步走去。
季辰白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吧台边，一个穿着烈焰般红裙的身影独自坐着。那抹耀眼的红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窈窕。俏丽的偏马尾系着红色蝴蝶结，耳畔垂着莹白的珍珠耳坠，强烈的对比却奇异地和谐，明艳张扬里透着一丝少女的灵动。然而，即便在这身热烈的装束下，那背影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一种淡淡的、几乎要融入昏暗光线的忧伤绕着她。
季辰白自认阅人无数，此刻也不由得惊艳，但更让他瞠目的是沈夜——这个出了名对女人敬而远之、禁欲自持的家伙，此刻眼中竟燃着如此陌生的、近乎失态的激动。
“呵……”季辰白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两人之间巡梭，“有意思。铁树这是……要开花了？”